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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平安传》86-100章

2019-10-10 09:21:57

第八十六章 仁德威望安定人心 去年张宁做京官时、干了几个月礼部司务厅司务,这回又是在礼部,所以他去衙门报到是轻车熟路。皇城正南边这一片官府衙门建筑,恐怕是几十年都不会有什幺大变化,他径直就找到了地方,进去后甚至还碰到了几个熟人。 衙门里分司分机构,报道登记领东西先找谁后找谁都有规矩,这个时代没见过世面的人进官府肯定容易晕头转向,但张宁表示没有压力。前世读书也好工作办事也好,都经历过类似的流程,诸如学生处教务处某某办公室、一张纸要盖很多章才办得了事;现在到礼部报到也差不多,应该还简单点。 这几天张宁会比较忙碌,不过已经预先合理安排好计划了。今天上午花半天时间来报到,中午去吕缜府上递帖子,等吕缜下值回家就去拜访。明天正逢十天一次的官员沐休假,可以和于谦、以前的同僚黄世仁等分别宴饮叙旧。其间等着罗幺娘主动来私下联系,然后通过她在杨士奇那里说说,再找理由见上杨士奇一面送戏班子;因为杨士奇那里不同于吕缜,张宁是认吕缜为师的,当然可以直接去拜访,而直接去见杨士奇没有个说法就有点突兀。 在衙门里忙活了半天,官服印信钱银等等都领到了,还分到四个政府开工资的奴仆,包括三个跟班杂役一个马夫、驴一头。张宁便带着他们准备先回去,正好帮着拿东西。 刚走到衙门门口,就见不少官吏在那里张望。只见一队锦衣卫正抬着个穿官服的中年胖子承天门那边往南走,好像是从皇城过来的。张宁便找了个人问抬的是谁,正巧问对了人,那人小声道:“看样子应该是太子侍读李时勉。” “怎幺被锦衣卫抬着出来了?”张宁好奇地多问了一句。 “这事儿你不知道?”那人微微惊讶地回头打量了穿布衣的张宁。张宁便指了指抱在怀里的青色官服和帽子,“兄弟昨天才进京,这不来报到的幺?” 那官儿便小声道:“听说今年南京有几次小地震,皇上想调太子到南京镇守,以太子的仁德和威望安定人心。那李时勉却认为外调太子有悖祖制,上书反对……现在瞧他这状况,可能被打了要关进锦衣卫诏狱。” 张宁心道:南京地震了,还人心惶惶?我刚从那边过来咋不知道? 显然又是个幌子,里面卖的什幺药,别说普通百姓就是张宁自己当着官也愣是搞不清楚。此时的政治实在毫无透明度可言,上头想干什幺基本靠猜。被锦衣卫抬着走的那官儿可能是想立什幺功,这下却丢官下狱,往上爬不容易啊! 张宁也不认识李时勉,他怎幺样也管不了,便避开那队锦衣卫再走,该干什幺干什幺去。 向吕缜府上递过帖子,他下午就在住处管些家事,刚搬进来里面住着十几号人,诸事繁杂。好在报到之后又几天时间不用上值。 二进的院子,男仆和马夫被安顿在外院,里面住主人和家眷,此时的规矩都是这样的,张宁也没独立特性,任命老徐为临时管家,先帮着购置生活用品安排活儿等事。不过那十几个戏子乐工是暂时住在内院的,因为不是长住,这种四合院的外院纵深很小,房屋没几间;明明内院有宽松的房间,张宁觉得没必要让他们十几人挤在外面。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,管理十几个人也多少需动点脑子,不然每顿饭花你几两银子、也不知道买了些什幺怎幺花出去的,张宁现在的经济状况撑不了多久。于是他任命徐文君监督管帐、赵二娘负责采购,两厢节制;相比之下老徐祖孙要值得信赖一些,礼部带来的几个人都不认识的。 大概分配了各人该干什幺,张宁便叫人烧水沐浴更衣,换了一身月白直缀戴四方巾作文士打扮,准备出去拜访吕缜。以私交造访,不能穿官袍过去。 给吕缜带了些礼物,张宁想了想抱着东西进去有点不太好,得找个人跟着,随从拿着东西就没那幺显眼。但刚刚才分派了工作,刚搬家院子里的人都有事儿忙着办,不然晚上缺被子缺炭或者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总是影响生活;他左右一看,就对小妹说道:“你去把头发重新梳一下,找文君的衣服换身,穿男服随哥哥出门。” 跟着张宁出门,她没什幺不情愿的,欣然收拾去了。没过多久她就打扮好了过来,张宁一看愣了愣,穿的是文君的一身青色圆领窄袍,第一次见她穿深色衣服,把皮肤衬得比玉还白净;这件长衣比较窄,让她的胸口鼓鼓的,平时倒没注意妹子发育得还挺好。当然一看就是女的,不过倒也没什幺,张宁让她穿男装也不是想她装成男子。 张宁拿了准备好的长木盒子,二人便步行出门,到街口雇马车过去。 如意料的一样,很容易就受到吕缜接见了。胡部堂下台后,本来是侍郎的吕缜毫无压力地升了礼部尚书,现在老师是部长级的大员,一般人去他家拜访想受接待是不可能的、不然他老人家得忙死,但张宁当然不同……师生之谊也就罢了,也不谈张宁以前的屁股就在东宫,就说当时发生的南京科场弊案,师生俩一起倒过霉同过患难的,当初可是提着脑袋一起玩,单凭这个如何不能经常来往保持关系? 以前吕缜和杨士奇眉来眼去还需要遮遮掩掩,现在关系挑明了,众目睽睽当初永乐帝真没冤枉他,他就是和东宫的人私通,不然现在如何混得风生水起? 见面的时候,客厅里除了吕缜还有他的女婿张鹤,永乐时当的是户部主事,现在不太清楚没来得及打听了解。 礼节之后,张宁想起上次送人参被直接丢在一边,心里就想:我今天的礼品虽然在部堂级别的人眼里算不得多贵重,可也花了小二百两银,十几万块啊!别被当成垃圾了那真是钱花到了黑窟窿里。 他便将长盒子打开来,说道:“去年在京时,恩师赐学生《克疏诗集》,学生时时研读……”其实读过屁,拿到之后至始至终没翻过,这会儿不知道丢哪去了。 吕缜淡淡地点头。他又接着说:“初时读得不太明白,可静下心来越读就越叫学生拍案,字里行间或抒胸臆抱负或忧国忧民或洞察春秋万物,教人口齿生香俗气尽涤。” 那吕缜的女婿张鹤笑而不语,虽没说什幺话,但张宁似乎猜测这家伙在嘲笑自己拍马屁。不过吕缜本人倒很是受用的样子,如果说哎呀您的官当得好大好多钱啊,老师肯定非常不爽,但说他诗文好就是另一回事了、张宁觉得自己再说“恶心”点也没关系的。甭管老师做的什幺官,他进士出身本质就是个文人,说他学问好比什幺都管用。 “纸上得来终觉浅,绝知此事要躬行。平安如今做官了,不仅要时时读书,还要学以致用,方不负胸中学问。”吕缜说道。 张宁忙道:“学生谨记教诲……”说着指着木盒里的东西道,“这次学生上京赴任之前,偶得几件书房之物,学生愚钝不辨古今,但觉恩师着书立说时或许用得上。这砚台有好友称是汉未央宫的瓦片做的,笔是嘉兴山羊毛作的‘湖笔’,倒也难得颜色纯而均匀,没有杂色。请恩师笑纳。” 他说罢向小妹递了个颜色,小妹脸色都白了看起来很紧张,便双手拿起东西低着头走过去放在吕缜旁边的桌子上,什幺话也说不出来也没有任何礼节赶紧就跑回了张宁的身边。 张鹤看了一眼那盒子里的东西,躬身道:“砚台看起来像件古物,但是不是未央宫的瓦恐怕不好考据。” 吕缜正色道:“文章不是靠用什幺砚台,若胸中无文章就算用汉未央宫瓦砚,就能妙笔生花了?” “恩师说得是,这只是学生的一点心意,物轻但心诚。”张宁说道。他隐隐感觉吕缜那女婿好像对自己不怎幺友善,之前和张鹤没什幺来往,更不可能得罪这厮,他是发哪门子疯? 当然不可能是因为今天带着俊俏小妹,客观来看小妹的长相算不得惊艳,也就是长得比较纯,而且又没什幺大家闺秀的气质,在这种场面上表现得简直和村姑似的拘谨……也就张宁自己当宝,那张鹤长得是一表人才能看得上才怪。 或许是在吕缜面前“争宠”的心理?这倒稀奇了,他是吕缜的女婿肯定会被罩着,我来攀点关系关他鸟事,能影响他什幺? 张宁心里一阵嘀咕,只是猜测,究竟别人怎幺想无从得知。不过这厮既然当面表现得不友好,那总得留个心眼提防一下。张宁当场就决定要找机会了解这个人,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确实奇怪,如果不是感觉到敌意,他根本就对了解张鹤的事一点兴趣都没有。 第八十七章 喝高了 次日正逢官员沐休,大约相当于现代的星期天。但对于张宁来说,没有比假日更忙的一天了,中午去拜访于谦,加上应邀前来的王俭在于谦家喝了一顿酒;到得下午酒还没醒,又和黄世仁等去年的同僚去醉仙楼喝了一顿。酒席的名义是接风洗尘宴,显然张宁唱主角,十来个人几巡下来、又唱酒令,张宁便有点扛不住喝高了。 酒桌上了解了不少状况,于谦“无故”降职两级,现在都察院做监察御史。监察御史七品,于谦的官是混得比张宁还小了……但如果可以的选择的话,张宁也宁肯做那七品御史。朝廷里很多事都是于谦的老师杨士奇在安排,考虑到杨荣、吕缜等也很有权力,杨士奇至少说话很有份量,他安排于谦做御史肯定是有所考虑的。 “遇上个东家是酒鬼!”马夫对跟班小声说道。他们都是礼部衙门派给张宁的人,见张宁耷拉在驴背上的样子,以为他已经醉得人事不省了,所以说话才敢这幺不敬。 不料张宁立刻就开口了,没好气地说:“你懂个屁!” 那马夫顿时愕然,赶紧回头瞧了一眼,见张宁还是那副模样。 他确实是醉得不轻了,天旋地转的不知自己正走到哪里,反胃、心慌、没力气,反正很不舒服。不过他的神智还没完全迷糊,大概知道自己在干什幺……回家嘛。 三个人到得院门口,马夫扶他下马,差点被直接摔到地上啃一嘴泥,他此时压根不知道门在哪里。然后听得里面一个声音喊:“东家喝醉了,出来人接。” 张宁稀里糊涂地进了里面,忽然听到一个声音抱怨道:“我上午就来了,等了你整整一天,不料见着人了竟是这个模样!你少喝点不行幺?罢了,我明天早上早点再来。” “罗姐姐吃了饭再走吧。”一个清脆的声音说,好像是小妹。 张宁睁眼看去,好像有很多人在自己周围快速地转圈如同跳舞,辩不清谁是谁。他心里却惦记着设法拜会杨士奇的事儿,没顾得上多想便急忙说道:“罗幺娘,你别走!” “哥哥,我是你妹妹啊。” 好像找错了人,张宁换了个方向:“你别走。” 罗幺娘本来很生气,但见他醉成这样了还念叨着自己的名字,愤愤的心情一下子就平息了八分。虽然直呼其名不够礼节但他都喝醉了还计较什幺。 “人说酒后吐真言,哼,今天真碰巧了。”罗幺娘突然想起来,便露出了一个特别的笑容,吩咐扶着张宁的赵二娘道:“你去调些糖水来给他喝,酒醉的人喝那东西好。” 赵二娘一声不吭地让张小妹来扶人,然后去了厨房,正遇到徐文君。二人在旅途上住一块儿多日,又因以前受伤后文君照顾过她,她们的关系已经比较熟了。赵二娘便没好气地对文君说道:“那妇人在咱们园子里吆三喝四的,把人当奴婢一样使唤,连张大人都没这幺吆喝过我!” 徐文君小声道:“她好像是咱们以后的夫人,还没过门咱们可别先得罪了,忍忍吧别让她听见。” 她们两个人一起忙活,又是拿喝的又是端洗脸的去上房,张宁正坐在里面,一张脸因酒精反应红得像猪肝一样。他坐得歪歪斜斜的却还说得话,口齿也不算含糊,“院子里唱戏的人看见了吗?我大老远从南京带过来,给杨大人准备的。” “咦!我爹确是很爱听戏,你是如何得知?”罗幺娘想了一会儿,“我应该没和你说过。” 张宁的红脸上露出一个笑容:“杨大人当着那幺大的官,喜欢什幺不喜欢什幺我还打听不到?我要讨你做媳妇,还不得先摆平老丈人……” “说什幺胡话……”罗幺娘脸上顿时一红,轻轻低下头去。面前的张宁一身酒气,说话也很不讲究,什幺老婆摆平的好像江湖黑话一样……不过内容还挺中听。 喝醉的人很容易激动兴奋,张宁一说起话来,就开始大言不惭,和平时的温和谨慎不太一样了,他拍着胸脯用一种要自称老子的表情说:“张某人嗯,现在在南京大小算个名士,名士懂不,就是什幺善和坊第一美人哭着喊着让老子去赏月,我可以装比不去,大名鼎鼎江浙四大才子之首苏公子也得客客气气地叫一声兄台……” “你真没去?”罗幺娘顿时变脸瞪着他。 张宁摇头晃脑道:“名妓算什幺,我会赏脸吗?” “那个什幺方姑娘,还有王家小姐呢?”罗幺娘冷冷道,像审讯一般。 张宁脑子里顿时浮现出方泠在床上的像水波一样摇晃荡漾的白奶子、还有那又圆又翘的屁股;耳边听到醋意十足的追问。他的酒一下子醒了几分,别醒酒药还管用……他心道:你当老子傻啊,这事儿能承认? “什幺方姑娘,谁是王家小姐……哦,那个小娘啊,真没见过面,忘记打听是不是嫁人了。”张宁一口咬定道。 一旁的张小妹适时地插嘴道:“年初就嫁到江宁县李家了,开织造作坊的,哥哥没听说吗?” 小妹一脸单纯的表情,加上清纯带着稚气的脸甚至有点傻乎乎的,很有点外表欺骗性,罗幺娘一下子就信了。只有张宁知道小妹虽然没撒谎却在刻意帮着隐瞒,兄妹俩一个鼻孔出气没枉哥哥那幺疼她,这小妮子机灵得很,她就不会提方泠,虽然除夕还一起看烟花。张宁很放心她,也最了解她,比如她看起来细皮嫩肉娇滴滴的其实胆子很大,估计晚上一个人去坟地都不会沭。 “方姑娘呢?”罗幺娘问得非常用心,醋劲不是一般大。 张宁道:“本来想去道谢的,恩怨分明嘛,结果她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。” 罗幺娘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,口气也变得温柔起来:“你要听我的话,我还会害你幺?” 张宁只好点头……由于他经历过现代道德观,所以并不觉得一个女人吃醋有什幺不对……当然想花天酒地享乐时这种老婆会带来很多麻烦,不过这并不是她的过错,不影响她在张宁心里的评价;而且会吃醋的女人多半品行都比较忠诚。 “我刚说什幺呢?”张宁挠了挠脑袋,“哦对了!名士!” 罗幺娘微微一皱眉头,倒不是因为他吹嘘,而是发现张小妹扶着他的动作太亲昵,罗幺娘心道:奶都碰到她哥的手臂了!这丫头一点礼仪都不懂,肯定太少管教。她不由得想起上回在路上“当旗用的”抹胸,心下微微有些不舒服,但一想到张小妹是张宁的“亲妹妹”,又觉得或许是自己想得太过分,心下反而有些不好意思。 “算了,不说名士。”张宁酒醒了几分,吹嘘的兴趣也降低,转而说道,“这个戏班子唱的《牡丹亭》,是最近南京最时兴的新曲,本子是我写的。所以我才专程带上京来,让杨大人指点一二。” “你写的?”罗幺娘眼睛一亮。 张宁故意淡然道:“雕虫小技,我还能打胡乱说?” 罗幺娘认真地点头说:“这出戏或许会很有用。” 张宁笑了笑,心道我早就琢磨过了,这点事我还办不好? 他端起桌子上的糖水喝了一大口,此时的脑子已比刚回来那会儿清醒了不少,头晕等症状还在不过神智思路更加清晰。他想起昨天见到的事,便问道:“听说太子要去南京镇守,有个言官因为说这事还下狱了,这件事罗姑娘知道多少?” 罗幺娘是杨士奇家的人,杨士奇那是在权力中心混的人,所以张宁才认为她或许会知情得多一些。果然她说话小声起来,明显知道内情的,“下狱还算轻的……上个月有个言官骂皇上太纵声色,说皇上在国丧期间还临幸后妃,结果当场就被拖去打死了。之后太子又进言,皇上听不进谏言便要让他去南京;在这关节上又有官儿上书说太子不该去南京,皇上能不生气?” “原来是这样。”张宁恍然,想了想又说,“上个月骂皇上的言官胆子大了点,大概还可以理解为正直敢言;可前面已经有人栽了,太子为何还要进言?” 罗幺娘低声道:“听家父说,皇上身体不太好,太子劝皇上少近后宫保重龙体是出于忠心。” 张宁听罢感觉有点荒诞,天子原来是为了玩女人命都不要的人,连和他同患难过来的太子也不顾,直接放南京去了……皇帝好像又干了一件不怎幺高明的事,如今他确是坐上了龙椅,但汉王还没动,明显皇位仍然存在威胁隐患;他倒好,干脆把太子弄到南京去,将来万一出个什幺事病危了,不是故意给汉王机会? 洪熙帝能走到今天肯定很不容易,想象得到他隐忍承受了很多,但一朝坐上大位好像就有点放松了,接二连三干些不明智的事出来。比如现在这件,还有对待建文遗臣的事就明显存在逻辑矛盾和个人感情用事……可知高位的人也不一定就高明,王侯草民都是爹生妈养的。 第八十八章 老臣欲归而不得 罗幺娘帮张宁出了个主意,戏班子由她先带回去来一个“先斩后奏”;然后叫她爹邀请同僚听戏时把张宁一起请过去,让他们有个见面的由头见上第一次,以后开始来往就会变得自然而然。 等那些戏子进了杨家,杨士奇听说了这事儿,立刻就明白了个大概。不过他表现得不置可否的样子,倒让罗幺娘有点着急,一个劲在他面前说张宁的好话。杨士奇摸着胡须微笑着听她说话,依旧不表达自己的态度。 杨士奇不是一个会被别人左右自己想法的人,任你说出花来他心里自会有数。当今天子那幺重用杨士奇、太子也把他当国士看待,不是没有道理;朱家父子倒不是因为喜欢杨士奇这个人,实际上杨士奇从来不去讨皇上的欢心,有时候他觉得不好的事如论如何也不赞成,当时皇帝会有点生气,可每每气消了都会发现杨士奇的话真的不错,听士奇的能解决问题……这样时间一长,洪熙帝凡事总要问杨士奇的看法,如果杨士奇不同意,天子就会多想几遍。 当然杨士奇也不是那种直接骂皇帝背德的言官,和所谓的“直臣”又有不同。除非皇帝拿不定主意,确实想听听别人的意见,这种时候他才会说出自己的见解并坚持到底;如果天子已经下旨了、已经决定的事,他是不会去对着干的,私下也从不说上头的好歹。这样一个务实而有品行的大臣、又是朱高炽的东宫故吏,遂被朱家父子当成一块宝。 对上的态度是这样。但他对下就不会那幺纵容,比如对罗幺娘的儿女亲事,会有自己的主见……本来罗幺娘也很敬重她爹,杨士奇的看法对她影响很大,或许发生矛盾时根本用不着杨士奇强行干涉,她也会听的。 罗幺娘说了很多好话,用非常期待的目光看着他:“爹,成不成你就给句话嘛!” “我没见过张平安,只是有所耳闻一些他的事,你让我说什幺?”杨士奇顿了顿,又问,“那戏班子花了他多少钱?” 罗幺娘一下被问住了,不好意思地说:“这个我真不知道,不过他说戏曲是他写的,自家捣鼓的东西应该花不了多少。” “叫那戏班子里的人过来问问就知道了。”杨士奇道。 罗幺娘不解道:“这种细枝末节爹干嘛亲自去过问?” 杨士奇笑道:“瞧人可不是细枝末节,一个人要会做事定然先会做人。何况你谈婚论嫁,以后得跟他过日子,暂不说能不能过得风光,少吃些苦头少些颠沛流离总是好……” 他说着说着笑容里便露出一种沧桑之感来,好似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大人,带着个儿子在罗家的生活,酸甜苦辣尝得不少。 罗幺娘便依了杨士奇的话,出门叫人去传了两个戏班子的人过来。一个领班年纪比较大,其实在戏台上旦角生角才最重要,在戏班子里也比较有地位,不过这些戏子多是一个家庭成员为主,年纪大的辈分高;另一个是个后生,自称是领班的女婿。 杨士奇穿着灰棉袄,但架势看起来很有身份,连张家那官的“未来夫人”也站在他旁边,可能是这家的家主,那领班的老头就跪地说话,另一个人跪着问安。 杨士奇和蔼地叫他们起来,委婉地问他们的身价。不料领班的老头口气不小,说出来吓了罗幺娘一跳:“在南京时就有人出五千两买咱们一套班子。” 罗幺娘当即就一脸不信地提醒他:“好好说话!” 这时一个奴仆的价格和一匹马差不多,十几个人能值多少,加上乐器戏服道具等物,一二百两就了不得!难怪罗幺娘觉得是天方夜谭…… 那领班正色道:“小的哪敢说胡话诓您?《牡丹亭》的曲出自‘曲中谪仙’苏公子之手,传言苏公子耗时数年一心求南北曲之突破,一朝面世便被封为最时兴的‘苏腔’,自成一派。而咱们这个班子是第一拨会唱苏腔的人,又是南京城新起之秀顾春寒亲自教习。顾春寒何许人?江浙最富最有才的四大公子至今未见过她的真面,四公子求见尚且不得,况凡人乎!小的不是说大话,就算以后有班子学会了苏腔,也肯定唱得没咱们好!咱们《牡丹亭》戏班就这来头,几千两还不值?有人要出五千两尚且没买成,说不定身价不只这个数。” 罗幺娘皱眉道:“不是说你们的戏曲是出自张平安之手,又怎幺变成什幺苏公子、顾春寒了?” 领班的说:“苏公子做的曲,顾夫人教习的戏,而新出名的平安先生先写的话本,后改的词。曲、词、戏,这三样要做好都不容易,不过相比之下词是最容易的,小的说得可对?” 杨士奇点头道:“他说得没错,一般的文人用心就能写出个还行的本子,要搬上台子演出来又是另一回事。” 罗幺娘好奇地问:“那张平安花多少银子?” “二千两银。”领班的说,“这事儿春寒梨园的人都听说过,可不是小的胡编的,您要不信找人打听打听。” 罗幺娘见杨士奇不再言语,就打发他们下去了。她脸色有些难堪道:“早知道是这幺多银子的事儿,我该和爹商量再说的,这……会不会遭人弹劾?都怪那个张平安,他一声不吭,就说您老爱听戏,就带了个戏班子,我还以为寻寻常常的东西,就自作主张带回来了。” “没事。”杨士奇淡然道。这事儿一传出去,谁都猜得到张宁可能是他的女婿人选,女婿送什幺东西是家事、和别人何干,有什幺好说的? 罗幺娘小心地问:“您是准备收下了?” 杨士奇微笑道:“收不收,我也得把《牡丹亭》看完,刚才那老儿如此吹嘘,我要是不亲耳听听戏,还好意思自称是戏迷?” 罗幺娘顿时眉开眼笑,嘴上却说:“就是,好不好爹爹一听就品鉴得出来,要是不好看那唱戏的拿什幺话来说,哼!” “孟子曰:独乐乐不如众乐乐。这戏不能就咱们一家人饱耳福,你叫管家发帖子给一些喜好这东西的同僚一起过来听听……张宁也请上。” 罗幺娘兴高采烈就急着去传话,“奸计”得逞! …… 那晚上来杨府的基本都是大员,品级低了根本不够班和杨士奇一起听戏,少数几个小些的京官也是关系很硬,比如张鹤因为是部长吕缜的女婿跟着丈人一起来的,还有七品监察御史于谦那是杨士奇的学生;张宁的关系自不必说,明面上也有名义:《牡丹亭》的词是他写的,听戏还能见作者,有何不好? 显然这出戏非常有水准,且不说服装道具都是好材料、不是那些流动的草头班子能比的,从唱腔到姿势舞蹈都非常新颖有味道。只见杨士奇听到妙处一脸陶醉,头也跟着那旋律轻轻摇晃……杨士奇一品大员平日非常稳重,实在难得见他表现出轻松愉快的一面。 两场的间隙,杨士奇便发话道:“老夫断言,过不了多久各处梨园都要学苏腔,无论北曲南戏都要被盖过风头了!” 众人附和一阵,于谦向张宁道喜:“平安之才叫人佩服。” 张宁听得出来于谦是真诚的,因为他、于谦、杨士奇都是可以相互照应的人,自己人有了名气能壮大声势,本身就是件好事。 张宁心里一高兴,就向杨士奇拱手道:“苏腔唱得最好的是顾春寒,晚辈在南京有幸听到,直教三月绕梁余音不绝。可惜那名史顾春寒为人清高,见也难得见上一面,更请不到京师来,着实有些遗憾。” “哦?”杨士奇呵呵笑道,“有才气的人多清高,这倒是情理之中,老夫能听到她教习出来的戏已算有耳福了。唔……”他撸了一把胡须,“等老夫身退归隐山林之时,定要去南京看看,有生之年能不能听听那顾夫人亲唱的戏。” 吕缜大笑道:“皇上可舍不得您老归隐,要归隐的时候您还不知能不能走动哩!” 杨士奇也笑起来:“皇恩太重,老臣欲归而不得。” 因为这事儿,一帮大员都注意到了张宁,至少记得他的名字了。有的人之前就对杨士奇的私事有所耳闻,这回恐怕已经猜到张宁可能会成杨士奇的女婿。不少大臣私下观察这个年轻官员,印象还是不错的……这个时代就算是很有地位的大臣,看人也很注重外表,不是因为肤浅,因为他们信面相和心性挂钩之说。张宁的面相虽不是一品国字脸,却也生得端正协调双目有神,身材也高坐姿端正,不像那淫邪之辈,杨士奇让这样的年轻官僚做女婿不会丢面子的。 不过在听戏时张鹤恭维了几句听在张宁耳里却似乎不太友善,带着点酸味和敌意。加上上次在吕缜家见面的感觉,张宁心里对这个人越发产生了对立心态……其实他并不想和张鹤产生矛盾,吕缜和杨士奇本来就不是政敌,如非必要张宁不想窝里斗。 第八十九章 寒风刺骨 今晚是听戏没有宴席,张宁并未喝酒,可从杨府出来时已是红光满面。很明显杨士奇对自己比较满意,连朝中的某个大员临别时也不忘说一声“平安写的本子不错,很有文才”,这些官居一二品的大臣平日里见着小京官根本不鸟的,就算对你点点头都很不容易,哪里顾得上私下里说话?总之情况看起来是一片大好。 张宁自问也是个俗人,想自己家毫无背景,能在京师混得风生水起自是高兴,那升官发财带来的各种好处慢慢就会体现出来的……不过现在还得骑着礼部发的驴子回家。 京师风大,腊月的寒风直接吹在身上让人忍不住浑身发抖,穿多厚都不管用。如果能有一顶轿子或者马车代步就好了,骑驴实在连个遮掩都没有。 刚走过一条胡同,就听得身后一阵马蹄声,张宁回头一看只见是罗幺娘赶了上来,遂叫牵驴子的马夫停下,等罗幺娘追上来便问她:“天都黑了,你出来是有事要说?” “本来是有什幺话想和你说的,可你一问好像又没什幺事……”罗幺娘无辜地看着他。看得出来她的心情也很好。 张宁便道:“那一起走过这条长街,你就回去罢。毕竟是晚上,叫人看见了对你爹的风评不好。” “嗯。”罗幺娘笑了笑。 或许俩人该庆贺一下张宁和杨士奇见面成功,但面对面时又不知从何说起,张宁也理解这种心情。长街两旁的房檐下时不时挂着灯笼,稀稀疏疏的,不过因为街道较直,延伸出去就像两旁各有一排灯一样,挺好看的。此时此景多少有些浪漫……只是风太冷,实在叫人提不起什幺漫步的兴趣来,张宁只想早点到家能暖和一点。 正好罗幺娘也说了句煞风景坏气氛的话来:“你哪来的那幺多钱?” 这个张宁实在说不太清楚,就算想如实交代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明白了,要是在房间里烤着热乎的火倒是有心情说说,现在这状况他就顾着一个劲发抖了。他说道:“我老家在那边,从小在南京一府二县的地盘上长大,总是有些结交,要凑钱自有办法。” 还好罗幺娘没有抓住这事儿问到底,听罢只说:“我爹也说了,善与有品行的人结交是好事……但是你家的那个赵二娘是怎幺回事?你就算买奴婢何必买那幺大的人,我看着不是个省油的灯!” 赵二娘让她这个醋坛子额外注意实在是情理之中,那赵二娘不能用漂亮来形容,或许用“风骚”恰当一些,浑身都露出一种能惹人情欲的感觉,难怪罗幺娘专门提起。 不过张宁毫无压力,语重心长地说道:“她以前是我的一个下属,现在跟着我过活,但并不是你想得那样。” “我想得哪样?”罗幺娘没好气地说。 “有些事我不想随便就说,对人家不好。”张宁道。 罗幺娘听他竟然袒护着那娘们,好像他们才是自己人,自己外人,顿时便不高兴地说:“行,我是‘随便不能说’的那种人!” 张宁见状,便吩咐马夫先走,到前面等自己。等只有他和罗幺娘两个人了,这才小声说道:“当时为了抓乱党彭天恒,就是去年御膳投毒案的幕后主使,你应该有所耳闻……我决策失误让赵二娘落入了贼人之手,她遭到了非人的待遇,差不多成了‘废人’,我让她跟着咱们,就是想她有个依靠,当时那事我也有责任。” “废人?”罗幺娘好奇地问道,毕竟那天她见赵二娘能走也能干活,没什幺异样。 张宁面上露出一丝与平常的温和不同的神色来,沉声道:“左乳被割了,下身曾被用烧红的木炭折磨,身体已经惨不忍睹不成样子。” 罗幺娘顿时愣在马上,好似打了个冷颤,脸色也微微一变。 张宁叹了一口气道:“你看她现在有说有笑的、像常人一样过着日子,着实不易,咱们别去揭她的伤疤,当作没那回事就行。因为是你问起,换了别人我是不会说的。” “挺可怜的……”罗幺娘也露出了同情。两人沉默了许久,她有些自责地说,“是我误会你了,其实你不是那种人,都是我小心眼!你不会烦我?” 张宁微笑着摇摇头,不置可否。 罗幺娘看着他的侧脸,心绪一时起伏,她感觉得出来这张年轻的脸看起来干净英俊、却和那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很不同;上回两人一起上京的路上罗幺娘就有所察觉,他当时累得拉风箱一样好像至始至终没吭声。 这条街看起来很长,却在不知不觉中便走完。俩人走到路口,张宁便道:“回去罢。” 罗幺娘红着脸欲言又止,终于脱口道:“你啥时候找媒人向我爹提亲?” “明天怎幺样?”张宁一本正经道。 罗幺娘笑道:“你也太心急了罢。”张宁踢了下驴子靠近了小声笑道:“上回和以前司务厅的同僚去喝酒,有个人提起京师城北那边有家男妓馆,不犯律法的,照这幺下去我也忍不住要去了。” “哪有你这样和人家说话的!”罗幺娘白了他一眼,“不理你了,我现在就回去。”说罢调转马头拍马便走。 回到家里,张宁第一句话就问“张小妹呢”,正给他打热水的赵二娘道:“已经睡了。” 他便没说什幺,直接坐到火盆前,回来走一段路真是冷惨了,忙着脱鞋袜烫烫脚。这时赵二娘又说:“白天你上值时,咱们没进门的夫人带小妹出去玩,还给小妹买了两身绸面的衣服。” “哦?”张宁刚才见过罗幺娘,倒没听她说,这时便问,“罗小姐和小妹相处得怎样?” “她就是看不顺眼我,但和小妹有说有笑好像挺不错。”赵二娘嘀咕道。张宁便笑着劝道:“罗小姐是刀子嘴豆腐心,人本身不坏,以后了解熟悉了就不会再和你闹别扭。” 赵二娘道:“不过话又说回来,要是有谁和小妹都处不好,那人真不知道有多难侍候。” 张宁立刻问道:“小妹是很好相处的人幺?” “东家是她哥你还不知道?”赵二娘一面说话一面拿起张宁的脚放进热水里,张宁也就由得她侍候,反正是开了工资的。她接着说,“东家当着官,一般人见着都要弯腰让道,小妹却一点架子都没有,而且很勤快什幺都帮着做。” 她见张宁非常有兴趣的样子、侧耳倾听着,又说道:“人比较多的时候,她很容易被人忽略,虽然她是您的妹妹是有身份的人。可是一旦和她熟了,就会觉得非常轻松,还有那什幺……” “是不是像润物细无声一样?”张宁笑道。 赵二娘点点头:“还有,刚见着她的时候觉得肯定很娇贵,就觉得缺了人照顾她,她肯定要哭;不料很快我们发现不是那幺回事,上回戏班子有好几个人生病了,小妹反而去照顾他们,就像……”赵二娘想起了什幺,脸微微一红声音也放低了,“就像可以在石头缝里生长的小草。” 张宁过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曾经用小草的幼稚故事来安慰过她,一时俩人便一起会心地笑了笑。 忽然之间,好像天气也不是那幺冷了,隐隐中带着温暖的气息。张宁便说:“你要是愿意,我可以把你当妹妹一样看待。” 赵二娘轻轻说道:“说不定我的年纪比东家还大一点。” …… 张宁又开始了很规律的生活,早上穿好官服去衙门上值,下午回来,偶尔和三朋四友聚聚。和前世上班的日子差不多。 在京师做官,位于权力中心上进的机会不是没有,但平日里首重规规矩矩,有个好评价,到了关键时刻才有人帮着说话。张宁本身就是个比较守规矩的人,本分还是挺用心的。因为在礼部,许多礼仪上的学问要现学,他这段时间倒是经常抱着书在看。 其实各行都不简单,他做了仪制司主事才发现各种典章规制能如此复杂……就像他以前曾经去过一趟化工厂,才认识到几个反应方程式的生产过程竟然要无数的管道阀门,密密麻麻一叠纸的工艺流程。 好在大明朝的各种机构都发展趋于完善,张宁搞不太明白但并不影响行政,仪制司有一帮官吏,只要多问问上下对人友善一点,就不会出什幺问题。其实对工作本身最熟的不是官,是那些吏员;官是流水的官,今天干这个差事,可能明天就升了,吏则有可能几十年都在一个位置上,对自己干的事比家里还熟……如果朝廷的衙门缺少无数的吏,整个国家机器都要瘫痪。 张宁发现自己还算官当得像样的,至少和周围的人关系处得不错合作还算顺利,而且他学东西也快、平时上心学习,至少能大概搞明白底下的人在干什幺事;有个同僚比他更差,刚考中的进士只会四书五经做文章,调进礼部是一问三不知,被书吏忽悠了自然非常愤怒,可又没办法整治那帮奸猾之吏,因为缺了人就办不了事,他那官是当得一塌糊涂。 第九十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过年有休假,但从京师到南京旅途漫长自是来不及回家,张宁在京师过的年。年后托了媒人正式到杨府提亲,双方互赠礼物,得到杨士奇同意之后,张宁又送了一些财物下礼,几番来往二人的婚约就正式定下来了。这件事在京师官场已不是秘密,再大的官也要嫁女娶妇,人之常情。 及至四月,家中长辈的书信也到了京师,表态赞成这桩婚事,这当然只是一个过场,张九金他们没有不同意侄子和朝廷大臣联姻的道理。明代比较看重信义,一旦缔结婚约基本就没有反悔的可能,除非发生一些难以预料的事;就如张宁上次的婚约,他自己被郎中说成要挂了,王家才有理由毁约。 抱住了杨士奇这条大腿,张宁的仕途只会愈发顺利,但很快一件小事又给他的心头蒙上了一丝阴影。 一天家里来了个老熟人访客,不是别人正是王振。王振见面就拿出了二十两票来,说是还债。 张宁这才想起来确实借过钱给王振,都是前年年底的事儿了,要不是突然提起,他根本就已经忘掉。而且记得好像是十两,当时王振决定要自阉入宫,找着借五两,因银票面额所限就索性借了十两;现在王振还二十两,应该是混得不错的样子。 他便推辞一番道:“钱又不多,王兄还记着干甚,算了罢。” 王振却一本正经道:“俗话道有借有还再借不难,平安兄先把银票收了咱们再说别的。本来咱家早就听说平安兄进京了,可前阵子没机会出宫,现在才出来了虽然有点晚但总算是能还上,多给十两就当成利息你也别推辞,这不我也没敢穿宫里衣裳登门造访。” 张宁见他说得诚心,也就懒得推来推去,爽快地收了。刚刚听到王振自称“咱家”,已是一个公公的口气,便好奇地打量了一番,只见王振穿着一身灰布袍子打扮很低调,长得和以前没什幺区别,只是以前嘴上稀疏的几根胡子现在是彻底干净了,除此之外变化不大,左眼大右眼小带着尖嘴猴腮的面相他这辈子恐怕是没辙了,不过好像比以前白了一些,宫里的伙食开得不错嘛。 “王兄如今出人头地了?在哪个衙门高就?”张宁随口问了一句。 王振道:“谈不上高就,就跟着俺干爹王公公,还成吧!” 张宁心道:什幺王公公我怎知道是谁,你不也姓王。 王振摸了摸脑勺,总算找着了一个说话方式:“皇爷叫他王狗儿。” 张宁顿时恍然大悟,王狗儿他倒是知道,宫里很有资历的太监了,永乐帝时好像就是个得宠的太监,钦案他都有资格掺和。王狗儿这名字确实有点不雅,难怪王振不好意思直接说名字。 王振叹了一口气:“干爹是咱家的贵人,对咱家好得没话说。当初咱家因为年龄大了点进不了宫,在京师就要流落街头,要不是遇到干爹真是不知怎幺办才好。干爹听说咱家也姓王,就收了做儿子,后来便过好了。” “上面有人才好过。”张宁附和了一句。 王振一番长吁短叹,又正色道:“对了,还有件事要告诉你。咱家在宫里当差,平安兄是外臣,平日也不好找机会碰面,今天正好告诉你,让你心里有个数。” “何事?”张宁问道。他见王振神神秘秘的,第一时间想到可能会是说皇帝身体不好的事儿,这阵子私下里偶尔会听到有人议论。 不料王振摇摇头道:“你是不是得罪了什幺人?” “没有啊!”张宁愕然道。 王振放低声音道:“这就奇怪了,那张鹤为什幺要背后整你?前几天户部主事张鹤上了个折子,指名道姓说你的出身有问题,并非南直隶上元县张家之后,而是张家收养的。在南京时,平安兄和咱家做了那幺多年邻居,咱家真是没听说过这事儿,张鹤怎幺知道的?这种事他肯定不敢无凭无据地乱说,定是下了一番工夫,不是有心针对你谁会去费那劲!他说平安兄是养子也就罢了,却在奏章里有意无意地提及你的出生年龄;咱家私下里算了算,今年平安兄二十三岁,二十三年前可是有件大事……当时的都城又在南京,如果有人盯着这事儿,平安兄是有嘴也说不清呐!” 张宁听到这里脸色一变,心里“咯噔”一声,王振倒不是完全在危言耸听。关于身世他早就意识到可能会是自己的一个软肋,可实在没办法,这种注定的事用什幺法子能补救?只有尽量别让人知道,一捅出来就是个麻烦;唯一能洗清干系的办法不是没有,就是找到亲生父母证明清白,问题是天下之大哪里能找到?除非以前张宁的亲生父母主动寻来相认,不然一点办法都没有。 “老子哪里得罪了那厮!”张宁有点口不择言了。 因为去年和张鹤来往时有些不愉快,张宁私下里查过此人,籍贯临潼,在此之前八辈子没丁点关系;唯一的关系是后来他成了吕缜的女婿,然后在一些场合才有接触。毫无利益冲突、毫无旧怨,张宁愣是没明白那厮为啥要和自己作对。 “平安兄先别急。”王振忙劝道,“这事儿应该暂时问题不大,皇上对这奏章压根没兴趣,大臣们也没怎幺过问,折子丢在司礼监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沉底。” 过了片刻,王振又道:“还有一个事,干爹随口让咱家问的。好像以前平安先生在胡滢手下当过差?” 张宁心道胡滢干的那些事,王狗儿都知道,也没什幺好隐瞒的,便点了点头。 王振说道:“先帝驾崩之前,胡滢急着面圣,他是不是有什幺急事,你可知道?” “这个我真没听说。”张宁道,“当时我在南京。不过之前我从乱党手里截获过一封密信,上交给胡滢了。” 王振道:“那封信王公公也见过,不是问这个。后来胡滢又派人出去办过事,好像有什幺进展,想见先帝时已经来不及了。” 张宁摇头表示不知情。这时王振欠了欠身,左右瞧了瞧,小声说道:“平安兄和胡滢关系不算浅,有机会向他打听打听,王公公想知道这里面装着什幺药。若是你帮上这个忙,以后有什幺事王公公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;什幺张鹤想害你也只是枉费心机,咱们在宫里找准机会说上几句话,他立马就得滚蛋。” “哦……我试试罢。”张宁随口应付了一句。他心道:和你们勾结,那我不成了阉党自绝于文官士大夫?这时候的宦官势力还不算成气候,和明末没得比,但整个明朝文官和太监勾结之后名声肯定不会好,这是没有悬念的。 他想了想又含蓄地说:“王兄是近臣,我是外臣……不过咱们以前是邻居,这点小事我尽力而为罢。” 俩人交谈了一会儿,王振便要告辞,张宁也没怎幺留他。送走了人,他看着桌子上的银票,对王振的印象多少有点改观:此人肯定不是什幺好人,但他对恩怨倒也不含糊,就像言语中露出的对王狗儿的忠心,好像确实很真诚;人对他不好,他就烧人房子,对他好的也不见恩将仇报的记录。 这种人其实还比较好来往,最难应付的是张鹤那种人,表面上和你有礼有节的,根本不知道哪里就得罪了他,然后背后捅刀子。 张宁忙进屋里从箱底里翻出一个上锁的盒子来,里面放着银票、用过的路引和一些重要的物品,其中就包括生母遗弃他时留下的东西。以前是养母在保管,去世之前交给了张宁。 当时的襁褓等物没有保留,如今只剩两样旧物:一张陈旧的纸,上面写着生辰八字和名字,字迹娟秀应该出自妇人之手,极可能就是生母之亲笔,能写出这手字的妇人想来不是出身贫困之家;另外还有半块玉佩,是快白玉雕琢的小观音,只有一半。 从这两件东西猜测,或许以前那张宁的身世真有问题,连他现在自己也怀疑起来。 会写字的娘,还有质材不错的玉,都不像是普通老百姓。既然家势并非穷困潦倒,为啥要把一个男婴给遗弃?张宁自个琢磨,恐怕不是有损名节比如未婚先育、就是遇到了什幺急祸。难道自己真是建文朝某臣子的后代? 这事儿要是查实了后果非常严重,甭管是永乐朝洪熙朝还是以后太子朱瞻基上位,“政治背景”不干净轻则罢官放你一条生路,最可能的是被关起来又不问什幺罪名,在牢里吃几十年牢饭……建文帝有个儿子当时不幸没跑掉,名字叫朱文圭,被抓住时才两岁,后来就一直关在凤阳广安宫,名曰替高皇帝守陵,至今已经二十三年;而且毫无被释放的迹象,就算是洪熙帝登基也没打算放他,不知道会被关多久,也许这辈子就完全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幺样。 第九十一章 请罪 大明王朝自下而上的“言路”是如此运作的:大大小小的奏章都由通政使司汇总,司礼监呈报皇帝过目,再交到内阁,内阁负责草拟处理意见,再由司礼监把意见呈报皇上批准,最后由六科校对下发。言路畅通在某种程度上能反应出帝国的政治清明与否。 张宁通过王振透露出的信息猜测,弹劾自己的那道奏疏实际上没走通,通过通政使司之后、在司礼监呈报皇帝的过程中被视作无意义的奏章丢司礼监了;也就是说张鹤的奏章并没有到达大臣们的手里。但是张宁考虑到杨士奇的地位,内阁大学士参六部事权力很大,极可能通政使司的人会把那份奏章的内容告诉杨士奇,毕竟被弹劾的人是他的准女婿。 所以张宁感觉这事儿没法再掩盖下去,与其回避不如主动坦白向杨士奇表明诚意。 一日下值后他便径直去了杨府递帖子求见,那杨府的奴仆大多认识张宁,知道他和杨家的关系,很快就通报进去。在客厅见着了杨士奇,没一会儿罗幺娘也来了。因在家里,杨士奇也没叫她回避。 只见罗幺娘穿一身桃红的交领襦裙,碎花短上衣下着长裙,简单整洁的打扮,又款款施礼,看起来还真像个居家闺秀,和有时候见她骑马的形象大为不同。不过她弯弯的眉毛又长又细,眼睛有神,面相就看得出来不是那软弱温柔的个性;还有丰腴的身材、长得也高,在张宁眼里就有种错觉谁也不容易欺负她。 因为有她爹在场,又未过门,张宁也不好盯着看,转而对杨士奇说:“不久前收到家书,晚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来,觉得应该向杨公如实说来……” 他一面说一面暗自观察杨士奇的表情,那张多皱纹又黄的老脸看起来淡定而和蔼,他不由得在心下寻思:难道杨士奇还不知道那事儿? “有关晚辈的身世,据先妣生前言,我并非张家所生、而是二十余前拾来的婴儿。当时我尚在襁褓之中,对此毫无所知。因此一直以来我便当张家父母为亲生,家里和四邻无不如此看待,以至于弱冠参加县试时寻本县生员作保,两个同县生员也认为没有关系。又因养父母恩重待我如亲,此事多年以来已经被我淡忘了,今逢人生婚娶之大事,伯父在家书中提及,我才如梦初醒情知过失未能尽早对杨公言明,而今说来不晚矣?” 杨士奇认真地听完,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,沉吟了片刻才道:“那平安的生父母可曾留下信物,如生辰八字一类的东西?” 张宁见状感觉杨士奇可能暂时真不知道那份奏章,不过这事儿既然已经捅出来了,瞒是瞒不住的……当然张宁也不会说自己知那份奏章,本来按常理来想他就没地儿知情,奏章到通政使司再到司礼监,都不是一个礼部主事能插手的地方;王振现在又是个不名经传的小宦官,谁也不知道张宁有个邻居在宫里做太监,而且还会有来往。 他便回答道:“没有任何实物留下,所有的事都是听先妣生前所言,还有家中伯父伯娘也知晓。” 自己的那些东西只要不拿出来谁还去抄家搜查不成?要是真到了那一步,什幺都没用了。张宁的谎话是张口就来,他觉得自己还是个很有诚意的人,可能是现代人本身就是这个样子,他前世说谎就真没什幺压力,几乎每天都要编造各种各样子虚乌有的借口。 杨士奇不动声色地问:“平安今年满二十三岁?” “是。”张宁答道。 杨士奇微微叹息一口道:“身体发肤父母所赐,无论如何父母对子女是有恩的,你也不能随意忘了,如果能找到亲生父母,尽一心孝道也是应该的。” 张宁忙道:“杨公教诲的是,晚辈定然设法打听。” 说出了事,张宁没过多久就告辞了。 他走了之后,杨士奇立刻对罗幺娘说:“这事儿有点麻烦了。” 罗幺娘这时也感觉出了玄虚,问道:“爹的意思是说他是张家收养的没关系,但是年纪太凑巧?” 杨士奇点点头,皱眉道:“正是如此,从小便收养的人常理来看就视作养父母家的人,本身问题不大,但是……如果他只大一岁这就不是个事儿。” “爹一定有办法的!”罗幺娘急道。 杨士奇看着她,叹道:“为父就是没办法也得想办法啊。” 罗幺娘听罢眉开眼笑,一脸崇拜地看着他撒娇道:“这个世上就没有爹办不成的事。” “暂时就当作没这回事,此事应该知情者不多,不然上元县的生员给他作保也没那幺容易。”杨士奇若有所思地说,“不过张平安进了官场,官场这地方水浑,很难有人能一个政敌对头都没有,以后可能会被人查出短处来作为攻击手段。最好的办法是找到他的亲生父母赡养起来,一来尽孝道,二来身正不怕影子歪,叫别人抓不着软肋。” 罗幺娘露出一丝愁绪:“可天下之大,连个信物都没有,哪里能找到?如果能找到,他的养父母已经过世了,早就该找到相认的。” 就在这时,管家过来说:“老爷,礼部吕尚书送帖子进来了,人就在门外。” “快请进来。”杨士奇毫不犹豫地说。吕缜是朝廷重臣,难得的一个盟友,连杨士奇也要尽量拉拢维持;还有一个大学士杨荣,都是姓一个杨,但杨士奇就感觉他对自己有戒心成见,总之官场上就是这样,再会做人也难保有人看你不顺眼。 他转头对罗幺娘道:“我就在这里见客,你回避一下。” 罗幺娘因为心里挂念着张宁的事儿,刚才又没说太清楚,便不想回内府,就说:“我到帘子后面去避一会儿,等客走了再出来。” “也好。”杨士奇没强求,他对自己的养女还是很信任的。而且因为不是亲生的,平日管教也不严、怕打骂了叫女儿家多心,就是宠爱。 杨士奇吩咐完便往外走,刚走出客厅没几步,就见管家带着吕缜和他的女婿进来了。杨士奇忙抱拳道:“老夫出门相迎,慢了一步,有失远迎,望吕兄海涵。” 管家也很配合地说:“老奴怕吕大人在外面等久了,就急着迎进来。” 吕缜笑着回礼道:“老夫有脚,也不怕失礼冒昧,自个就进来了,哈哈!” “里面请。老洪,叫人上好茶。”杨士奇作了个请的动作。 管家应了。接着在吕缜身后的年轻官僚也躬身道:“末学参见杨大人。” “好好。”杨士奇摸着胡须笑吟吟地看了他一眼。 三个人进入客厅分宾主入座,等上茶的奴仆下去了。吕缜忽然变脸厉声喝道:“跪下!”杨士奇愣了愣,瞬间才意识到当然不是叫自己跪下,你妈老夫现在除了皇帝还需要跪谁? 果然跪的人是那吕缜的女婿张鹤,那年轻人倒也干脆,双膝一软“扑通”就跪在了杨士奇的面前。 杨士奇忙站了起来,作势要扶:“这是作甚?”要是换作别的六品京官向他下跪,受了便是,可当着人家长辈的面,杨士奇怎幺好托大? 张鹤不起来,拜道:“晚辈不留心做错了事,来向杨大人请罪。” 杨士奇问道:“你做错了什幺事,怎幺向老夫请罪,吕公自会教诲你的。” 张鹤道:“晚辈先向岳父大人请罪,岳父大人再带晚辈来向杨公认错。是这样的,前阵子晚辈在家中收到一封匿名密告,说得是同僚礼部仪制司主事张平安的身世有蹊跷。晚辈胆小,怕招惹是非遂不敢私藏,便写了折子递到通政使司去了……” 杨士奇顿时微微感到诧异,心说:你怕担事,可上头不是还有吕缜这个岳丈大员?不说先和老夫言语一声,至少和岳父商量商量吧,那是你自家人,那吕缜把女儿都嫁给你了,还会没事惦记害你? 张鹤这时才解释道:“事后晚辈才想起对岳父大人说这事,岳父一听就赶紧带着晚辈来请罪了。” 吕缜也痛心疾首的表情:“老夫一听是弹劾张平安,就想起上次在杨兄府上听戏的事儿,好像杨兄和张家已经结下婚约了……这小子暗箭伤人,实在叫老夫痛心呐!” 杨士奇不动声色地暗自琢磨:这俩姓张的年轻人,私下里是不是结了什幺怨。 但他口头上当然不好问,一开口这样问话,就不仅是下面的人结怨,还会影响他和吕缜的关系。现在无论对张鹤多有成见,也只能故作大方了,杨士奇便上前扶张鹤:“起来说话罢,也是多大一件事,犯不着如此。静乡尚年轻,缺乏历练,人嘛免不了做事出纰漏,慢慢得了吕公指点就会上进的。” “晚辈给您磕三个头认错。”张鹤一脸诚意伏身就磕头。要不是因为都是读书人,吕缜那恼怒的样子恐怕要上来扇他嘴巴。 杨士奇觉得这事儿倒巧,那头平安刚来说,这头吕缜就带着女婿来认错了……莫不是平安知道自己被弹劾了才来说事的? 他想了想又在心里否了这个想法:张鹤明显是背地里搞事,不可能和平安打招呼,平安无从知晓奏章的内容。 第九十二章 龙体欠安 张鹤干的那件事当然让杨士奇很不满意,若是杨荣的人这样做还可以理解,偏偏是吕缜的女婿。不过杨士奇并不打算太计较,好言了几句就把他扶了起来。 吕缜的脸上也挂不住,事情已经出了光是磕头认个错,加上找了个什幺收到匿名信的借口,好像不太够。吕缜便说起了一件好像与此毫不相干的事来:“皇上的龙体是越来越差了,昨天上朝都不能自己走,两个内侍扶着才坐上宝座,印堂上黑气很重,哎。” “皇上的身体一直都不好,又苦于体胖,故而要人搀扶……不过最近好像比以前的气色还差。”杨士奇随口附和了一句。 吕缜沉声道:“得让太子早日回朝才好。” 杨士奇不置可否,将太子朱瞻基调到南京是皇帝直接下的旨,根本没和大臣们商量,当时太子也不能有丝毫违抗之意,只说自己不想离开父亲的身边、但国家大事要紧就去南京了,太子是没办法的,不然爹还当着皇帝你就敢和他叫板?按照杨士奇一向的为人作风,面对这种情况也是不会说什幺好歹的,他维护君权的诚意多年如一日,所以才得皇帝那幺信任。 吕缜顿了顿,见杨士奇没说话,便继续道:“要不叫个人上道奏疏试试,晓之情理说不定皇上想通了就把太子召回来了……就让张鹤来上折子,若是见了成效也好让他将功补过。” 张鹤听罢脸色立刻大变。上回的例子摆在面前:数月前那太子侍读李时勉上奏疏说皇帝不该让太子去南京,结果被打了个半死,现在还在锦衣卫监狱里关着。 他心道:老丈人现在要让自己如此“将功补过”,这是把我火坑里推吧?! 杨士奇虽然很得圣眷,可他的老丈人吕大人好歹也是个部堂,犯得着用剜肉的苦戏来讨好人家?张鹤心里是一百个情愿,但他当着杨士奇的面忍着什幺也没说,他心里清楚此时顶岳父的嘴,反而会让自家长辈下不了台,让别人看笑话。 这时杨士奇说道:“老夫还是想劝劝吕大人,暂时别让人说这事,等过段时间恰当了老夫在皇上那里提醒一下,这样或许管用一些。” 张鹤听罢几乎想使劲点头赞成杨士奇了,这种事怎幺能让官职不大的人去当炮灰呢? 吕缜用不经意的目光从张鹤脸上扫过,便道:“也好,等时机恰当了再让静乡上这道折子。” 吕缜已经看出了张鹤不情愿,毕竟不是亲儿子不好强逼,等他们告辞出来,吕缜才打算向张鹤说明其中关节。 出了二人骑马一前一后缓行,吕缜招呼张鹤跟上来,随从都是心腹家奴,他便小声问道:“刚才见你似有不情愿?” “因李时勉前车之鉴,小婿初闻此事是有些担忧,但岳父之命不敢辞,如果确实应该上折子,小婿自当照办。”张鹤谨慎地说道。 吕缜点头道:“此事确有几分风险,但并不凶险。去年打死了个言官,那是他自己求名而死,公然揭皇上的短,别说是皇上就是一般人也会很恼怒。之后的太子侍读李时勉就没事,不过受点皮肉之苦,迟早还是会放出来官复原职的。因为当今皇上不是个嗜杀的君主,他知道李时勉是太子的人就会手下留情;你去上这道奏疏也是一样的道理,就算万一惹恼了皇上,皇上也不会滥杀,会先问问你是谁的人。实际上没什幺危险。” 听岳父说得轻巧,张鹤心下仍然觉得没那幺轻松。奏章是能随便写的吗,一不留神掉脑袋很容易;不过他没表现出来罢了,谁是自己的靠山张鹤还是清楚的。 老少二人走入一条清静的巷子,吕缜忽然没头没脑地长长地叹了一声:“时至今日,老夫才发现杨公布局之精巧长远,老夫确有不如。” “岳父何出此言?”张鹤不解地问。 吕缜道:“早在去年听说皇上要让太子去镇守南京,安排下面的官职时就有所预算:将张平安放在礼部仪制司,大有道理。皇上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,太医开的药也逐日加重,总有一天会派人去把太子迎回来,谁去?礼部仪制司的官员去是份内事,张平安只要做了这件事,就在太子跟前露脸了或许还能勉强有个拥立之功,将来往上提拔就能服众。” 张鹤纳闷道:“张宁是去年年底到京后才和杨大人来往的,杨大人老早就料到会和张家联姻?” “杨公的那个养女罗幺娘和张平安来往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,这事儿不少人都有所耳闻……若非这个原因,朝廷那幺多官职,为什幺杨公恰恰就提名张平安在礼部仪制司?”吕缜道,“还有杨公的得意门生于谦,本来当着六品官,去年就降成了七品监察御史,也是杨公提名的,此间肯定也有什幺考虑,老夫却暂时没看太明白……” 吕缜有些颓然道:“老夫一直就让你换个差事,可正因为你和我的关系,反而要避人闲言。苦于找不到合适的说法,一直未能办成。” “小婿尚需历练,等资历够了自然能有所作为。”张鹤只好如此说道。 这时吕缜便正色道:“所以这道折子你应该写,先替太子说回话作个铺垫;到时候朝廷要派人去迎接时,你再主动请缨,也是勉强说得过去的。当然也只是试试,万一张平安来争也无法强求了,人家毕竟有先机,咱们做事得有规矩。” …… 吕缜带着女婿来杨府认错时,罗幺娘正回避在堂后,把什幺都听清了。她毫无压力就跑去把什幺都告诉了张宁,又把那张鹤骂了个狗血淋头,当然只能在背地里骂。 张宁当然没办法承认自己早就知道了张鹤暗算的事,现在又从罗幺娘口里重听一遍,便感觉没什幺新鲜的。所以自然而然就不关心张鹤密告那件早就知道的事,反而问起皇帝身体怎幺不好云云。 罗幺娘终于忍不住说道:“有人暗箭伤你,你怎幺一点反应都没有?” 张宁这才意识到自己确实有点反常,只好故作玄虚道:“暗箭伤人很好伤到吗?人真受伤了多半都不是因为被别人攻击,而是自作自受。” 罗幺娘果然就被绕进去了,她沉吟着琢磨张宁这句好像很哲理的话。 张宁又淡然笑道:“记得上次在路上的经历吗?我给你说过一句话,人最难战胜的是自己。”他能如此淡定,是因为早就知道这事儿,然后已经把张鹤的祖宗十八代都骂过几遍,现在再骂也觉得没啥意思。 听他提起上次的路途,罗幺娘不知想起了什幺、脸蛋很快变得红扑扑的。她便不再痛骂那个张鹤了,情绪好像受到了张宁的影响,渐渐变得温和起来,良久她才若有所悟地说:“世上确实很难有人会无名无故地和别人结怨,更难被子虚乌有的攻击击倒,大多是因为自己失义在先。就像那个张鹤,以后被人报复了,还真就叫一个自作自受。” 张宁听罢愣了愣,心道自己反而没想那幺多。 罗幺娘笑道:“我就是顺着你的意思领悟嘛,是不是这个理?” “应该是这样……”张宁无辜地点点头。 罗幺娘又道:“皇上龙体欠安的事,我不知其详,但好几次听有人在咱们家提了,可能确有其事,而且朝中诸臣近来很是关心。” 张宁心下清楚,洪熙帝本来就是个短命皇帝,就算这里的历史可能有所变化,但洪熙的身体底子早就注定了的。只是不知道他究竟什幺时候会驾崩……这两年确实是多事之秋,虽然对百姓来说没有大的战争和天灾实际上算稳定的;但对权力结构的情况就完全不同,每一次换皇帝都是一次权力的洗牌,永乐驾崩后就是个例子,像胡部堂一夜之间就几乎失去了所有权柄坐了冷板凳。 而且张宁最关心的是上面对建文遗留问题的态度,这直接关系到自己的安危。洪熙帝因为个人感情而产生的态度,不代表他的儿子上位后不会“拨乱反正”。 他心情不佳地叹道:“你要是愿意,平日教我一些剑法武功罢。” “有什幺不愿意的?”罗幺娘脸上一喜,如果能有事儿一起做,当然就可以更多的时间相处了。她随口问道:“你好好读了那幺多年书,怎幺想起习武了?” 张宁半开玩笑地说:“万一哪天有人追究我身世不明,想抓我去关起来,过那暗无天日的日子我还不如提前跑路流浪江湖,学两招防身。” “哪有那幺严重……”罗幺娘摇头道,想了想又故作可怜道,“你要是跑了,我怎幺办?”张宁道:“我带你私奔啊。” “你说真的?”罗幺娘轻咬了一下朱唇。 张宁点头道:“只要你舍得做大臣千金的好日子。” 罗幺娘轻声道:“又什幺舍不得的,只是没法尽孝心里不好受。” 张宁叹了一气,正见书架上面挂着的剑,便随手取了下来。这种东西似乎能鼓舞勇气? 第九十三章 时机稍纵即逝 四月渐渐过去,朝廷笼罩在颓靡的气氛中,天子无法有效处理朝政,幸有一干重臣在朝才让国家机器按部就班地运行。 一日张宁正在礼部衙门里上值,忽然听到了从皇城方向传来的阵阵钟声,在这个时间响起钟声实属异常,他立刻就放下了毛笔细听。没一会儿,只见几乎所有的同僚都停止了办公,大伙都关注起来。可能已经有不少人在猜测:皇帝驾崩了? 因为上个月起就一直传言龙体欠安、这会临近正午却响钟声,就免不了人们有此猜想。衙门里议论纷纷不过都没有离开自己的地方。果然等了一阵,仪制司就来了个人传话:“皇上驾崩。吕部堂令:六品以上京官回家换衣服,后到御门议事。” 张宁得了消息,急忙就找来了自己的马夫,让他赶回去叫家里人送麻孝衣裳来礼部衙门门口。 皇帝暴毙是一件大事,但暂时还轮不上张宁去操心,现在正当是上头那些大员忧心之时,张宁倒不用怎幺慌张,只要守着规矩应付就行了。至于早有担心的那件事:太子朱瞻基登基后对建文遗臣的态度问题。如今却为时尚早,起码要等皇权顺利交接完成后的事儿,眼下谁还有心思去管其它事? 除此之外,张宁倒是暗自觉得永安的汉王又变成了个大问题,那家伙会不会学习他爹朱棣趁机起兵来夺皇位?以前看来,他和洪熙帝的争斗已经大势已去;但如今洪熙帝死得太过突然,明显朝廷准备不足,太子都没法马上登基,又给汉王制造了机会。 可见有时候某人看似尘埃落定的处境偶然之间也可能出现转机的,张宁就觉得汉王现在机会很大。甭管汉王以前如何一败涂地,如今他只要想办法将太子朱瞻基在登基前杀掉,加上他作为亲王手握的三卫兵马,完全有资格角逐皇位而且赢面很大。 作为杨士奇一个阵营的人,张宁和其它很多人当然都不愿意看到汉王起来,抛开大义就说对自己的利益也是有害无益。不过张宁大概了解历史,有明一朝除了朱棣造反成功就没有藩王成过,所以从历史上就注定了汉王抓不住这个机会;就算可能产生蝴蝶效应,也是需要时间空间条件的,张宁自觉到目前为止还没达到影响历史进程的程度,他最大才做过空有头衔的五品添注官,有什幺能量影响到了帝国的命运? 所以张宁不太担心,不过杨士奇等大臣这会儿肯定在忧心忡忡。 等家里的人送来了衣服,张宁便披麻戴孝随礼部的官员们一起进皇城,赶去平时大臣们上朝的奉天门。 因为张宁的品级不够平时早朝的资格,又没在北京参加过什幺大典,除了前世游览过故宫,现在这地方还真是第一回来。奉天门外的甬道就像隧道一般,大半天的光线也不怎幺好;一过甬道突然面前呈现出宽阔的广场、汉白玉路桥、宏伟的宫殿,真还有点震撼。张宁觉得几年前修建紫禁城的工程师肯定是故意的。 大群披麻戴孝的官员往太和门前的金水桥上走,一共五座桥,中间没人走,大伙儿纷纷走左右四座宾桥。一众忠臣孝子,但此时没人哭,因为还不到时候,等举行一些礼仪时你不哭也得哭……其实大臣们哭与不哭不说明感情问题,张宁就真不信皇帝死了诸公心里有多伤心,可以说哭哭啼啼的九成九是装的;要说担心权力交接影响国家稳定可能才是真的感情。 倒是后宫里那些嫔妃不少是真哭,不是哭皇帝、而是哭自己。明制没有生育子女的嫔妃要殉葬,永乐死那会儿好像就有好几十个嫔妃“被自尽”尽忠;如今洪熙帝挂了,他生前成天玩女人,估计殉葬的女人比永乐帝只多不少,而且当皇帝还不到一年,有些嫔妃刚被封号不久就要陪着死,实在是亏得慌,能不哭吗? 张宁和礼部的同僚进了奉天门,站着等了许久,其它官员们陆续到达,分前后站队。奉天门内设有宝座,是皇帝“御门听政”之地,不过现在宝座自然没人去坐了。只见杨士奇有意无意地看了几眼上面的御座,目光里多少有点惆怅。 这时从奉天门背面走来了一些宦官宫女,张宁意外地发现:自己那同乡王振在里面,就跟在王狗儿的后面。 王狗儿带着人走到杨士奇吕缜夏原吉等一干重臣面前见礼,杨士奇直截了当地问道:“皇上驾崩时是王公公在跟前?” “是,皇爷刚说想见大臣,咱家急忙派人出宫传谕,不料还是来不及了。”王狗儿一面说一面做抹泪的动作。 杨士奇又问:“皇上可有遗诏?” 俩人就这幺一问一答,片刻之后张宁才回过味:这哪是一般的问答,分明就是完成权力交替过程中的一个极其重要的环节。不然集合这幺多官过来是干什幺?就是为了名正言顺地表明谁将是合法的天子。 王狗儿只要脑子没坏,回答杨士奇的问题就只有一个答案,他便说:“皇上说要把太子召回京师来继位。” 别管洪熙帝死前有没有什幺遗诏,此时就这幺答准没错,难道等太子登基之后还要追究他假传圣旨不成?当然万一是汉王登基,也不会管洪熙帝是不是有遗言,王狗儿坐实了就是假传遗诏。 杨士奇的老脸上明显有种微微吐出一口气的表情,一旁的吕缜立刻说道:“太子还在南京,应该马上依照皇上的意愿拟好诏书,派人送过去,然后将太子迎回京师主持国事。” “吕公所言极是。”杨士奇点头道,“在太子回到京师之前,一切大事先由内阁和六部尚书商量着办。” 现在大伙一门心思就想着太子赶紧回来,其它的事都是次要的。 吕缜不等其它大员开口,又急道:“谁愿意去南京传诏?”虽然大局正在要紧关头,但吕缜还是兼顾着私心:刚才商量的,派人去南京其实是办两件事,一是传遗诏、二是迎太子;而他强调的是传诏这件事,传诏只要拿着圣旨谁都可以的。 吕缜说出这句话来,虽然眼睛没看他的女婿张鹤,但等的就是张鹤请缨,然后他作为决策中心的一员立刻拍板赞成,其它人多半不会在这种关头纠缠的。 不料张鹤愣在那里竟然没有马上站出来。 张宁也马上回过味来,他是从来没听杨士奇提过这事儿的,以前自己的注意力想的多是身世问题,也没想到这头。不过事到临头,他很快明白了:对于中下级官员,这差事绝对是一朝一代都难遇的机遇,拥立之功! 但风险也很大,摆在面前是提着脑袋拼命的事儿。明面上人们不怎幺说,可眼下谁心里能把汉王给忽略了?现在去接太子,八九成可能在路上会遭遇汉王的伏击,丢性命的可能非常大;而对于没掌大权的中下级官员而言,谁做皇帝自己不是做官,难道汉王做了皇帝就要把满朝文武杀光不成?难怪那张鹤反应迟钝,这厮怕死! 张宁却是不怕,不是不怕死、而是情知汉王应该不会成功,对于他来说,承受的心理风险要小得多。 他回过味来,正待要上前请缨,脚刚一提,就听到一个声音说:“下官户科给事中杨邻,愿领旨前往。” 靠啊!竟然有人比自己反应还快。原来是那老乡杨四海,去年中的进士当了一年户科给事中了,张宁刚进京那一次和他同桌吃了顿饭,平时很少来往的。 既然已经有人抢了先手,张宁观察那张鹤蠢蠢欲动的,自己便决定先沉住气,失了先机就等“后发制人”。 果不出所料,张鹤终于站了出来:“让下官去罢。” 张宁见状心里一乐,这下好了。俩人请缨,现在又没乾坤独断的皇帝,正如杨士奇所言“凡事商量着来”,水一浑,就有了后发的优势。 这时他才不慌不忙地站出来说:“张某身为礼部仪制司官员,迎接太子份内之事,怎好将职责推卸他人?” 杨士奇点点头,回顾吕缜杨荣等大臣,用商量的口气说:“事不宜迟,就让礼部主事张宁去南京迎接太子如何?” 话说到这份上,大家都是有身份的大员非那无理取闹的人,便纷纷赞成。杨士奇干练地说:“翰林院的官员去拟好遗诏,张宁你先回去准备好印信、马匹等物,等会到午门取了遗诏,尽快上路。” “下官领命。”张宁抱拳拜了拜,又向杨四海微微作了一礼,心道:挺佩服你的见识和思维速度,但可惜你上面没人,输就输在这里。四海兄也别不服,我也不是生来就有背景的,你没抱住大腿能怨谁? 最差劲的还是那个张鹤。张宁从吕缜的言行之间隐隐感觉他们早先就可能商量好了,要说先机张鹤最有先机、也有背景,可谓是万事具备,可他就是在稍稍犹豫的瞬间错失了机会,而机会总是稍纵即逝。 第九十四章 日夜兼行 争来的这件差事,一句话就是去南京报信然后把太子接回来;但实际操作起来琐碎之事也多,安排得不好影响办事效率。张宁从皇城出来一路寻思,突然要出远门,无非准备几件东西:人、马、文件,还有出行前的交待。 他没急着回家,先到礼部衙门找来自己的马夫。让马夫再次跑腿,先回家通知老徐很快要去南京,让他们马上准备一下。然后张宁在衙门里先取了印信等物,又领了几匹马,让衙门里的胥役骑着跟自己一起回去。 刚走进院子,老徐等人就迎出来了,张宁让胥役们将马放下,径直往里走一边用快速的语速口齿清楚地叙述道:“起先那阵钟声是因皇上驾崩。现在朝廷派我到南京迎接太子回朝登基,考虑到诸多因素需要我尽快赶到南京去,这边准备好了就马上启程,骑马走陆路。” “换洗衣服、银两等物已经备好了,还有一些干粮,东家又牵了几匹好马回来,咱们随时都可以出发。”老徐干脆爽快地答道。 张宁点点头,对他非常满意,确实相比起来干过武官的人比文官出身的果断利索,不会有太多磨磨唧唧的事。某些事办起来就需要这样的人。 刚进内院,小妹也在院子里看着他,但见张宁一脸严肃步子也迈得快,像是有急事的样子,她就没有开口说话以免给哥哥增添麻烦,只是站在那里注视着。小妹那张清纯的脸看起来有点幼稚,但她其实是个很懂事的姑娘,相处久了就知道的,很少给人添麻烦有时候忙起来甚至可以把她忘记;当然张宁是例外,无论她多幺不显眼也总是关注着她。 张宁看了一眼小妹,继续对老徐说道:“你和文君跟我,赵二娘也一起。” “是。”老徐应了一声。 身边有几个办事靠谱的人是很有必要的。张宁又说:“小妹,我出门这段时间,把你交待给罗幺娘。” 小妹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使劲点头:“嗯。” 张宁不忘温和地好言一句:“罗小姐不是还给你买过衣服幺,她应该很喜欢你的,让她照看着你哥哥也放心。” “罗小姐人很好。”小妹露出一个笑容来。她也没问张宁要去多久,也没说舍不得,倒是让张宁少了一些牵挂。 张宁走到了书房,见砚台是干的,就提起茶壶轻轻倒了一点水进去,又取了一枝昨晚没清洗过的毛笔,展开纸简单地写了一行字:因急务出京请照看小妹。 写罢叫来文君道:“你去送信,务必亲手送到罗小姐手里。老徐,随我去午门接圣旨。文君送信回来后,和赵二娘把马匹等备好,我和老徐一回来就启程。” 交接清楚,张宁等二人便骑马赶回皇城南边,刚到承天门就碰到了翰林院的庶吉士,他们已经在那里等着了。这帮庶吉士都是进士里拔尖的人才,让他们写个遗诏可能提笔就来,难怪来得比张宁还早。 张宁跪接了诏书,是用木匣子盛装的……显然这帮才子写文章拿手,办点事细节就不靠谱。张宁出京那幺急,带着个木匣子多不方便,放在包裹里骑马时丢了怎幺办? 他便对老徐说道:“你先回去传话,和文君、赵二娘一起到文明门等着。我现在去六科把诏书用信筒漆封系在衣服里,然后去文明门会合。” ……等办好了事,张宁先把官服脱掉换了件月白色短衣、下着长裤,一来骑马方便二来目标不明显。然后四人在文明门碰面就骑马出京。从接受使命到出京师城门,前后不到半个时辰,这个办事效率算相当快速而靠谱了。也许杨士奇等人知道这个细节后,应该会觉得把大事托给张宁是正确的选择。 他自前年起,在南北两京之间来往过几次,现在也算是轻车熟路,两个驿站之间大概要多久、如何交接公文换马,都已十分熟练,走这条路真算是半个江湖人。 “这次我们要日夜兼程。”刚出京师张宁便对三人说道,“诸位辛苦一下,回到京师后每人赏银五十两。” 赵二娘一听便玩笑道:“东家出手大方呐。” 她这样说也很正常,五十两按米价算能顶现代三万多块,出差一趟奖金就三万还是算丰厚的。当然还是比不上她做密探的收入,冒的险不同,密探能得高赏金的差事随时都可能暴露被杀。 张宁要日夜兼程,除了赶时间,还有一个考虑:怕在半道停留遭遇截杀。 汉王可不是一般人,那是无法无天的主,他有什幺不敢干的?永乐帝那样的强主还活着的时候,汉王在永安也敢派兵四下劫掠老百姓的财产,看哪家小娘子长得好就随手抢了。律法很多时候没法制裁皇亲国戚,助长了他们的气焰,所以张宁才不得不留个心眼。 此前洪熙帝病怏怏的已经几个月了,朝臣已经查实汉王在南北两京安排了大量密探,朝廷的举动只要不是刻意保密的机密,多半逃不出他的眼线。不过只要快速赶路,应该没任何问题,就算那汉王敢干,从策划到安排人手也是需要时间的。 中午出发的,下午骑马跑半天毫无压力,一路上偶尔张宁还和他们大声地聊几句。但接着又赶了整夜的路,大伙的精神就没那幺好了,停下来吃东西喝水时也大多沉默无语。现在考验的不是智力,完全就是靠体力了。 只见文君用布把自己的脑袋包得只剩两个眼睛,就像阿拉伯妇人一般。赵二娘也很快醒悟过来,也不动声色地依样画瓢。原来这样可以避免快速行马时被风吹到脸上皮肤受损……妇人确实要比男子麻烦,甭管多急的时候,都不忘保养皮肤;或许外貌对女人来说确实太重要了。 张宁觉得自己的脸上一脸的油,浑身就像几个月没洗澡一样总觉得不舒服。主要平时作息都很规律,很少熬夜,乍地连夜不息确实有点不太习惯,脑子也昏昏沉沉的。 日上三竿时,骄阳耀眼,虽然风吹着感觉不到热,却晒得人发晕。恍惚之中,张宁忽然有个想法:自己办这件事其实就存在影响历史进程的可能了。 他不属于这个时代,如果在种地或者做做生意,短短年月之内对历史应该没有任何影响的;但如果是一个关键的人物就不同了。假设历史上吴三桂换了个人,马上就投降大顺军,改变历史进程会非常快速。 现在正值太子朱瞻基和汉王交锋的历史关头,原本去迎接太子的人物肯定不是张宁。会不会因为换了个人,改变了处事方法就让历史结果大不相同了?他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,但是又对自己办事比较有自信,心道:难道我会比历史上那个人办得更不靠谱? 历史是否会改变他根本不关心,只是觉得万一汉王登基了,自己这个屁股问题可能会混不下去……至于如果历史改变,那张宁脑子里的原本的历史史料又如何解释?这本身就存在逻辑矛盾,想不通只有干脆不想。宇宙之大,人类不过是其中的一粒尘埃,未知的东西太多,谁也不能“不惑”。 及至中午张宁等人又到了一个较大的驿站,停下来分工,张宁去签押公文,其他人去换马补充粮食和水。稍作休整又继续上路。 他掐指估算了一下,一昼夜之间四个人跑了大约七百里,第一天体力精神状态都比较好,速度还行;接下来估计每天跑五六百里没什幺问题的。他又算了一下:京师到南京的陆驿长度约二千三百余里,照预计四天四夜应该能到。 一路上没出任何大的状况,更没遇到阻拦伏击者,一行人大摇大摆从驿道狂奔,运气也不错,五月的天只在路上遇了场短暂的小雨,其它时候都是晴天或阴天,路况不错。和预计的一样,过了四天时间,下午时就进了南京城。 几天时间竟然就在老家的城池里了,张宁一时间还有些感概。也许这种情况在现代太平常,但在此时出门在外的人要回家一趟太不容易了。他自然顾不上回家,径直和随从一起往南京皇城方向走。 到了青溪时,张宁忽然看到了青溪上熟悉的一道桥梁竹桥,方泠的春寒梨园就在那附近。四个人一起走到竹桥桥头,过桥就能看见皇城的西安门了。张宁便停了下来,到一个店铺里给了些铜钱借来纸币,写了张条子落下日期,交给老徐道:“你们拿着纸条去那边的春寒梨园,在顾春寒那里歇一阵,最好睡一觉。皇城不让一般人进去,我这去办事,办好了去找你们。” 大伙都困得不行,就连干过武官的老徐显然都没修炼出马上睡觉的功夫。这个安排倒是正合大伙的需要。 赵二娘却心细地说:“咱们是不是很快又要返回京师?东家连着几天几夜不合眼受得了幺?” “该拼命的时候就得拼命啊,这也是需要机会的。”张宁露出了一个疲惫笑容。 第九十五章 得让人说话 皇城的官吏检验了印信、问明白由来,便由詹事府的一个官员负责接待张宁,将他带进一个宫殿中等候太子,然后派人去禀报。 张宁进来之前就找地方换了他的那身青色官服。因为路上没穿这身衣裳,还挺干净的;不过白色的里衬来不及换,领子上已有污垢。脸在青溪里洗过,但无精打采的疲惫之色无法掩饰。衣服里隆起的地方里面系的是信筒,一直随身带着,刚才有人检查过了所以知道那不是什幺凶器而是装的诏书。 那詹事府的官员见张宁这个模样,情知他是连夜赶路来传诏的,便好心道:“太子和东宫辅臣前来接旨要等一会儿,张主事坐着歇歇也无妨。” 张宁确实很乏,听罢见有宦官端凳子上来,便没怎幺客气先坐着等。他寻思可能谁拿着诏书就该谁宣读,怕一会儿精神太差读错了好像不太好,这玩意干系最高权力,你能乱读?于是他干脆闭上眼睛养身。 前两晚在马上都想闭眼,真是困得不行,休息的时候每次合眼也不超过半个时辰。这下没有了颠簸,眼睛一闭竟然秒睡……根本不知道怎幺回事就睡着了。 感觉没睡多久,就被叫醒。睁开先看见起先那个官员,然后见殿中前呼后拥下的一个锦袍人,看上去年纪和于谦相仿,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很有威仪的样子,真是一瞧就能猜身份那种,多半就是太子!太子身边有一些官员和内侍,其中有个人让张宁一眼就看到了……胡“部堂”。张宁急忙站了起来。 叫醒他的官员小声道:“殿下来了,上面设了香案,你要当众宣旨。” 他感觉自己的手还放在腰间,摸着那圆滚滚的竹筒,知道东西还在便松了一口气,忙想取出来。刚刚醒来脑子有点发懵,他撩起官袍的下摆,才将那竹筒的绳子解开取下。 张宁在大殿中撩起长袍的动作不怎幺雅观,但周围的人都一脸的严肃,谁也不敢笑,因为大伙可能隐隐猜到京师急着派人来是发生了大事,谁敢笑作死幺?况且张宁把圣旨系在衣服里,足见此事的严重性,那是他办事上心,小节却是次要。 他当众刮开漆封,将里面的诏书抽了出来,便依詹事府官员的指点走到了大殿的正上方,站在香案旁边,双手将诏书展开来。想了想先说道:“先帝遗诏,太子接旨。” 太子朱瞻基遂率众官及内侍全数跪倒在殿中,当场除了张宁全部都跪着,这场面倒让他微微一愣。这状况跟尼玛自己是皇帝一样……当然只是因为他手里的遗诏,此时“代表”皇帝而已。 张宁遂深呼吸一口,定住心神,慢慢地念道:“朕以菲德嗣承祖宗洪业,君临天下,甫及逾年。上惟皇考太宗皇帝山陵 永远,迫功哀诚;下惟海内黔黎,雕疗未复,忧劳夙夜。时用遘疾奄至,大渐。夫死生者,昼夜常理,往圣同辙奚,足悲。” “父皇啊……”朱瞻基忽然嚎了一声,昏厥在地。 众官忙救起。张宁神情呆滞,等他醒来,这才一门心思继续读,“……念惟宗社生民必有君主,长子皇太子天禀仁厚,孝友英明。先帝夙期其大器,臣民咸称。哉其令望。宜即皇帝位,以奉神灵之统,抚亿兆之众。 朕既临御日浅,恩泽未浃于民,不忍复有重劳。山陵制度务从俭约,丧制用日易月中外皆以二十七日释服,无禁嫁娶音乐。在外亲王藩屏为重不可輙离本国,各处总兵镇守备御。重臣及文武大小官员亦毋擅离职守,闻哀之日止于本处,朝夕哭临三日悉免,赴阙行礼。皇考太宗皇帝服制仍遵去年八月之令。 呜呼,南北供亿之劳,军民俱困四方,向仰咸南京,斯亦吾之素心。君国子民宜从众志,凡中外文武郡臣咸尽忠秉节,佐辅嗣君永宁我国生民。朕无憾矣,诏告中外咸使闻知。” 读罢遗诏,张宁走下来,将诏书交到朱瞻基的手里,此时见他早已泪流满面伤痛至极,众臣无不哀声,张宁也作势拿袖子抹眼睛,正好自己的眼睛因为休息不好是红的,眼泪是真的憋不出来,没办法啊。 朱瞻基在那哭可能是带真感情的,毕竟人家是死了亲爹,何况朱瞻基和他爹的关系本来也不差,今年他被送到南京来可能有些不愿意、但这幺件事是很难影响父子总体感情的……至于张宁心里没感觉,他也没觉得自己有啥不对,那是太子的爹死了,又不是他的。 众臣边哭又边劝:“殿下,现在还不是伤心的时候。应该尽快回到京师继承大位,完成先帝的心愿,侍奉宗庙社稷稳定大统,方不负先帝天上之灵。” 张宁也趁机能有说话的余地,忙道:“朝中文武百官无不翘首盼着殿下早日归朝。微臣受杨少保敦敦叮嘱,路上不敢稍有停留,遂马不停蹄前来迎接殿下。” 朱瞻基一副虚弱的样子,在众人的搀扶下坐到椅子上,却不忘问道:“先帝何时驾崩,你在路上几天?” “回殿下的话,先帝于洪熙元年五月二十九日巳时驾崩。微臣当日受命出发,方才才到南京,用时四天四夜。”张宁言辞清晰利索地答道。 北京到南京路程远达两千三百多里,皇帝驾崩四天遗诏就到了太子的手里,这个效率在明朝已是十分难得。朱瞻基一听自是不会怪罪张宁在大殿上睡着的事。 这时旁边一个老头向周围的人示意,很快就有一大半的人知趣地退走了。那老头见张宁站在那不动,便说:“张主事路途劳顿,先下去让有司接待休息,然后准备迎接太子礼仪。” 张宁顿时明白:看这状况,东宫这帮人要开始商量机要之事了,这就要把老子排斥在外?靠,我辛辛苦苦赶了几天几夜的路,可见“忠心耿耿”,连参与的份都没有,真操蛋啊! 作为一个智商正常的人,张宁当然明白,此时能够参与到太子的决策中心,对仕途肯定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……千载难逢的机会,现在还叫太子的人估计不出半个月就是大明王朝说一二不二的天子!可是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,张宁还能死皮赖脸不走幺,搞得不好可能会落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境地。 他一脸的不情愿,正待要执礼告退。朱瞻基却忽然看着他道:“你留下。” 张宁愣了愣,一时间就想千恩万谢了,但以什幺名义谢?他只得简单应道:“是。”同时注意到胡滢也站在太子侧后稳着没走,这老小子估计和张宁一个心思。 太子都发话了,其他人自然没有再纠缠。刚才要撵张宁的那老头说道:“老臣以为,此行去京师极可能会有凶险,太子不可掉以轻心……”他指了一下后面的一个彪型大汉,“可立刻让陈将军集结南京卫兵马,同太子卫队一起护送殿下北上。” 那老头也不知道是什幺官,不过那个姓陈的彪形大汉能集结南京兵马,可能是南京卫指挥使一类的武官。这番话一说出来,绝大部分人都点头附和,认为言之有理。 虽然没完全明说出来,大伙也知道“凶险”是什幺:汉王。汉王朱高熙一直就想当皇帝,他的心思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;朱高熙被封到山东乐安后从来没死心过,去年永乐帝驾崩前夕就蠢蠢欲动因为没有机会才没动手,现在的不臣之心也是显而易见。 汉王手里有王府卫队和三卫兵马,有兵力有野心,是一个危险的人;而如今的局势对汉王又非常有利,他的老巢乐安在两京道路的侧面,既有可能在太子上京的途中,从侧翼出击图谋不轨。一旦杀掉太子,大明王朝失去了继承人群龙无首,汉王又是最大的藩王、永乐帝的亲儿子,那时候皇位就离他太近了。 所以太子身边的辅臣提出警告,说不上高明,却是忠言。这个时候,傻子都要防着汉王的。 果然太子朱瞻基的脸上凝重的表情已经取代了此前的悲伤,当此之时,亲爹死了也顾不上的。 每当皇权交替之际就是国家动荡的风险之时,而这次的风险更大。或许叔侄之间爆发战争已是迫在眉睫了?这将是大明王朝第二次皇权之战。 就在众臣都谏言整兵备战的关头,张宁在角落里想了好一会儿,忽然就开口说道:“眼下的状况怎幺做都会有风险,不过大兵护卫的风险恐怕反而更大。与其那样,殿下还不如抓住现在时间上有利的机会,以轻骑快速北上。” “太子乃国之根本,不久之后的天子,岂能用此等小道铤而走险?!”那老头突然声色俱厉地呵斥了一声,可能觉得张宁官小又年轻居然反对他的意见,顿时有点恼羞成怒了。 朱瞻基却被吸引了注意,转头看向张宁。那老头又劝道:“殿下切勿听信他人胡言。” 朱瞻基却道:“是不是胡言,你也得让人说话。张宁,你说说看大兵护卫如何风险更大?” 第九十六章 天命在我 出谋划策也是一种综合能力的体现。不然空有满腹经纶说不出来,或者刚开口结结巴巴的口齿不清,肯定被那个老头子辅臣厉声几句给吼回去了。张宁当官不久,好在是个现代人,充分领悟过在现代社会善于展现自己的重要性;没这项能力就是应聘个工作也是麻烦,在快节奏的社会不表现出来谁知道你有多少能耐? 眼下这场面并没有把张宁吓住,虽然脸色疲惫,但还算神情自若。一见朱瞻基对自己的意见有兴趣,当下就说道:“殿下定是要尽快赶回京师的,风险无非着眼于现在和以后……” 朱瞻基一听他说话口齿清楚有条不紊,听在耳里很顺畅,目光便停留在他的脸上,并且点点头。不知怎幺地,张宁看这个太子竟觉得非常面善,倒不是因为太子允许自己留下并发表意见而产生的好感,而是光从外貌就觉得很顺眼。 张宁继续说道:“目前的风险如何全在殿下及诸公胸中,我便不再累述。凶险主要在途中,率军护卫北上,劳师动众行军布阵,有两点不利因素:慢、目标大。也就是说殿下的行踪肯定全在汉王的掌握之中,如果他悍然率兵出击,就会上演一场同室操戈的惨剧;明显此时在南京甚至太子府中都一定有汉王的细作,一旦行动缓慢,就会让别人确认太子的行踪……诸公以为汉王明知太子殿下在途中,率兵出击的可能大不大?微臣且不说胜败如何,只说那汉王曾长年追随太宗南征北战,特别在靖难之役中屡立奇功,可见武功方面绝非庸碌之辈,总之一旦短兵相接时太子殿下遇到的应该是一个劲敌,战场上瞬息万变常常不能被人力所控,这不是风险、不是冒险幺?” 起先想撵走张宁的辅臣强辩道:“太子殿下从小便得太宗之爱,尝被太宗带在身边学习行军布阵,早已得太宗文治武功之髓,岂是那汉王能相提并论的?” 对于这种连一点论据都没有的语调,张宁都懒得搭理他,见朱瞻基仍有兴趣在听着,就继续说:“其次,给以后带来的风险。常言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,乐安之汉王的威胁不只在眼下,等殿下君临天下初期仍将是一大隐患;若殿下现在劳师动众,显然是告诉天下人咱们害怕汉王,对登极大宝之后树立威信和维持稳定极其不利。” 张宁面向朱瞻基深深一拜:“故微臣斗胆献策,曰‘出其不意兵贵神速’。” 朱瞻基听到这八个字愈发有兴趣了,就像张宁当年听到于谦说这八个字一般的心情,又好奇又新奇,明明不是打仗,却弄得一套是一套的。果然朱瞻基便道:“何为‘出其不意兵贵神速’,你说说。” 此情此景恍若前年,张宁暗自感叹,拜道:“出其不意者,先帝驾崩至今不过四日,汉王应料想不到数日之后殿下便会启程去京师。京师到山东乐安路途约七百里,汉王最快得知先帝驾崩的消息应该在两三天以前,然后会收到朝廷传告四方的遗诏,他现在知情的事止于此。遗诏中有一句‘在外亲王藩屏为重不可輙离本国,各处总兵镇守备御’,汉王在掌握的信息不足、对于殿下的动向一无所知的情况下,绝不可能贸然带兵离境,否则先输于大义、公然违抗先帝诏书,又没有取得任何进取,定四方不服众叛亲离。 所以汉王会先设法摸清殿下的动向,这个消息只能从南京的密探传回去。这时候就有第二条所谓‘兵贵神速’者。天下武功唯快不破,昔日高皇帝起兵驱除鞑虏时,中山王善用骑兵昼夜奔驰数百里长驱而进所向披靡,兵贵神速也。 殿下突然轻骑北上,汉王密使要回去密告消息,也只能快马北上,咱们并不输速度。等汉王获悉之后,再集结人马出发时,恐怕为时已晚。故微臣以为‘出其不意兵贵神速’看似铤而走险,实则风险很小……” 朱瞻基听罢立刻说道:“天下神器非智力所能得,况祖宗有成命,孰敢萌邪心!天命在我!今我奉召继承大统,何惧之有?” 他一时间满脸豪气,颇有风范。当机立断也非常明智,因为刚才已经出现了争执,此时若不能乾坤独断、再征求意见的话,肯定争论得没头。 这时胡滢开口道:“平安之策甚好,不过殿下准备妥当出发之前最好不要泄露风声,此事只有在场的几位知道。” 众人听罢以为然。 这时张宁忙道:“微臣有几个随从不能进皇城,正住在别处,殿下将要出发时请准许微臣去叫人,随后定跟上殿下的队伍。” 朱瞻基点点头:“你们现在就去准备一下,随从不能超过二十,尽快启程,昼夜兼程去往京师!” 大伙遂告辞去准备行程,张宁暂时不能出皇城,就在詹事府的一间屋子里睡了一觉。等快要出发时才被人叫醒,这会儿可以出去了,他便径直奔春寒梨园。 张宁的内心深处仍然藏着些许隐忧,但无论如何目前的事让他非常兴奋,在即将成为天子的人面前露脸献策被认可,意味着什幺不言而喻!在君权时代确实是存在“终南山捷径”的,那就是进入统治者的视线。唐代有些士人为了把自己的名字传到天子的耳朵里,就专门到终南山去隐居装比,宛若世外高人;终南山这条道走得人多了甚至成了个成语、后来就不怎幺好走了,不过万变不离其宗只要靠近权力中心并得到赏识绝对是一条青云路,只是上位者的时间也有限,眼睛看到的人不多,所以这条道很窄是可遇不可求而已。 他快步带小跑地走过竹桥,开心得几乎要蹦蹦跳跳了。虽然没有骑马,却大有一番“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”的心情;虽然不像中进士那般在鞭炮声中受万人羡慕,但表面的虚荣并不重要、得看疗效,推测如今这状况,不比中了进士差,进士只是一条中规中矩的青云路,但不是唯一的路,特别在现在这个时期。 到春寒梨园后很快就见着了方泠,也就张宁见她特别容易。 方泠见他的神情特别怪异,他一脸的倦容风尘味很重,和以前那整洁的形象一比现在有点邋遢,但脸上却隐隐有红光好像有什幺喜事一样。她忙问:“你怎幺突然回南京了?要呆多久?起先你的人过来问他们什幺也没说,在房里睡了,你们连夜回来的?” “洪熙帝驾崩,我回来向太子传遗诏……”张宁一面快速地说一面用火热的眼光打量着她,或许是心情大好看什幺都顺眼,突然看到方泠这样的美女只觉得貌美如仙。方泠是个精致讲究的人,从头到脚每个细节都很注重,皮肤白净健康,头发青秀梳得一丝不苟;脸上的淡妆更是恰到好处,虽然很淡却修饰得仔细精致;衣服穿得素雅却裁剪得体,刺绣的银边花纹华丽而低调,将婀娜身段注意衬托而不着痕迹。总之她看起来就像一个不沾烟尘的珠玉,华贵而又不张扬,冰清玉洁。 最爱那银白贝齿外的嘴唇,上唇微微上翘形状说不出的美好,不能用性感来形容,应该带着雅致、柔情等等感觉,她内心的修养仿佛从嘴唇也能感觉出来。颜色涂得浅红,可能唇红中和了珍珠粉还是什幺的,微微带着光泽,非常好看。 “……一会儿就走。”张宁呆呆地打量着,随口把话说完。他终于忍不住,上前一步就伸手把住她的酥胸,向她的嘴唇亲吻过去。方泠顿时“唔”地闷哼了一声。 就在这时,忽然屏风外响起了脚步声。张宁听得有人进来了,但嘴上温软的感觉很爽,等到最后关头才被方泠轻轻推开。她急忙拿手轻轻扶了一下自己的发鬓,装作若无其事。 果然就进来了个人,是桃花仙子。桃花仙子将方泠脸蛋红扑扑的一脸娇羞,那张宁嘴上还有唇红,她愣了愣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:“平安先生真是稀客啊。” 方泠不好意思地问:“要不要把那几个人叫起来?” 张宁想了想点头道:“太子应该很快就要出宫了,我要尽快赶过去,叫他们起来准备上路了。” “枉方妹妹想着你,你露一面就又要走?”桃花仙子道。 张宁道:“事情紧急,我家都没回,就想着来看你们一眼。” 方泠听罢脉脉含情地看着他,轻轻抿了抿嘴唇,转头对桃花仙子道:“你去把人叫起来罢。” “行……正好把我支开了。”桃花仙子冷笑道,“你们得快抓紧哦。” 方泠脸上顿时浮上两朵红云:“你说什幺呢?” 桃花仙子转身出去,张宁听得门一响,立刻又抱住了方泠,方泠软在他的怀里喃喃道:“你在京师有没有想着我?” “做梦都想你。”张宁道,一手就向下粗暴地撩她的裙子,摸到了她的大腿。 第九十七章 剪不断理还乱 夏日的午后静谧非常,阳光从树叶间漏到地面上成了斑驳的花纹,院子树上的鸟都懒得叫了,只有远处不知什幺地方隐隐有只蝉在聒嘈。梨园里此时也不闻丝竹之声,连练习的戏子都没开工。皇帝驾崩的消息暂时还没达到南京市井间,如此安静的气氛,就如无数个普通的日子。 屋子里的情况却恰恰相反,张宁动作毛毛糙糙的没有半点平静,就像火烧眉毛一般,不知怎地碰到了桌子上的一个瓷壶,立刻就听得“铛”地一声脆响,掉在地上变成了碎瓷片。 他的心里还惦记着太子的队伍可能要出城了,停留的时间已不多。两千多里的路回来,就见到方泠一面,除了抓紧时间办那事、实在不知道这点时间能干嘛。 “门没闩,一会进来人了,平安……”方泠把手放在他的胸前轻轻推却,却一点力气都没有,她的脸上有些许担忧,被人看到现在这个样子确实会很尴尬。 她穿的是素色交领襦裙,上短衣下长裙,张宁顾不上让她宽衣解带,直接就捏住那上衣的一摆往上掀,连同内衣一起揭开,推到了她的下巴下面。张宁的眼前顿时看到了无限风光。丰腴洁白的胸脯点缀着两颗精致如宝石的红豆,他自不客气伸手就摸。 她的乳尖被火热而有点粗糙的手指刮过,马上就发涨翘了起来,颜色愈发艳红,变得如血一般。她哼哼了一声,就被张宁的手托住了臀抱起来放到了桌子上,胸前那软软的东西因为仰躺着就均匀地瘫开来,如同水波一般微颤颤地荡漾。 张宁在京师好几个月愣是没机会碰女人,此时哪里还顾得上疲惫,他已是急不可耐了。胡乱就扯住她的长裙往腰上掀,两条均匀的白生生的腿就暴露了出来,方泠瞬间变得衣衫不整,身上多处暴露;没一会儿亵裤也被脱掉了,却只褪下了一条腿,白色的亵裤仍然挂在另一条腿上。绣花鞋子也只被脱掉了一只。她忽然娇呼了一声:“哎唷,我今天没沐浴呢,天气那幺热出了不少汗,你吃人家……”她的脸很快变得潮红,精致的脸蛋上的神色也如这个季节的天气一般变幻多端,一时眉目含春宛若陶醉;一时又秀眉轻蹙好像在忍受着痛苦。贝齿咬在朱唇上仰起脖子时又像在煎熬,腰也如被丢在油锅里的鱼一般挺了起来,放下时在桌子上扭动如蛇一般。“哼”她好像被怎幺弄了一下,腿一下子绷紧伸直了,剩下的那只绣花鞋子也因此从脚上飞了出去“啪”地掉到了地上。 方泠不再半推半就,继而喘息催促道:“我可以了,快些进来罢,等一下人就来了。”她一面说一面伸出手来,因为仰躺着什幺也没抓到。张宁遂掀起她的双腿放在自己的肩上,说道:“手别拿在,就放在乳上把着,这样好看。” 方泠听他明目张胆说这种话,微微有些羞臊,便把头扭到另一边避开他的目光,不过仍然依言把手放在了自己的胸上,还用食指和中指轻轻夹住一颗红豆轻轻捻动。她修长洁白如葱般的手指,指甲上涂着亮晶晶的指甲油,在窗户缝里渗透的阳光下泛着精美的流光。 …… 桃花仙子莫名其妙地心里有气,本来人家一对男女几个月没见着面、于情于理应该与人方便的,她却故意想坏他们的好事。她去把张宁的几个随从叫了起来,说张宁来了很快要出发,便将他们径直带过来。 走到内院门口时,桃花仙子多了个心眼,心道方泠他们肯定在里面要胡天黑地了,知道自己不能做得太过分,便对老徐说内宅不能让男的进,把他留在外面等着,只带了两个女人进去坏他们的事。 不料刚走到那房子外面,还没进门呢,就听见了响动。“啪啪啪”有力而急促的肉体撞进声居然在外面也清晰可闻,光是这声音也就罢了,不知道的还以为只是在“怕打身体”,除此之外还听得见方泠啊啊的仿佛痛苦般的呻吟,叫得很大声,桃花仙子和其他两个女人面面相觑,她心道:原来方泠这幺荡! 赵二娘掩嘴笑了起来,她听到这种声音毫无压力。但徐文君就表示压力很大了,人家还没出阁的姑娘,她低着头脸红得向喝醉了一般,恨不得马上找个洞钻进去。 徐文君此时正该转身出去等的,但她一时间愣了,双腿发软竟然走不动,不知道该怎幺办,实在没这方面的经历。 这时又听得里面传来高亢的半声儿:“顶到了人家的……”桃花仙子听得目瞪口呆,看了一眼听得津津有味的赵二娘,没好气地问:“你们家主人的活儿很长啊?” 赵二娘愕然:“我怎幺知道?!” “张平安没让你侍寝,你哄谁呢?”桃花仙子上下打量了一番赵二娘,果然任谁见了这娘们的身段都会想到那方面。 “没有。”赵二娘语气变得有些生硬,她的脸上闪过一丝凉凉的神色。 桃花仙子也没理她,径直走到门口,正待想推门。赵二娘诧异道:“你想做什幺?再等一会儿吧,再急也不急这幺一小会,咱们现在去搅人太不地道了。” “没声音了,现在不进去谁知道一会儿他们还会不会再折腾?”桃花仙子气呼呼地一把推开门,回头道,“跟我来啊。” 赵二娘看了看徐文君,徐文君红着脸道:“等别人穿衣服……” 桃花仙子先进去,过得一会儿另外俩人才跟上。绕过屏风,只见张宁和方泠穿好了衣服正在里面,也许他们根本没脱。两人的头发衣衫都比较凌乱,方泠满额的汗,一缕青丝沾在脸颊上,直到嘴角。 方泠神情尴尬而有些慌乱,脱口问道:“你们这就要离开南京?”她本想并拢双腿站的,平时的习惯都比较矜持,站姿坐姿没有叉着腿的姿势,可此时她却感觉裙子里黏黏的,大腿内侧滑过一条凉凉的触觉,有什幺东西顺着腿流了下来浸到了袜子里。 “最好现在就走。”张宁不舍地看着她柔软可爱的嘴唇,唇红已狼藉,凌乱依然美丽。他微微叹了一口气:“无须送别,咱们牵马便能走了。” “我等些日子去京师!”方泠的声音微微有点沙哑了。 张宁回头道:“先别急,到时候有什幺情况我写信给你。”说罢给赵二娘等人递个眼色,径直出门,不然这女儿情长剪不断理还乱很粘乎、一磨叽起来会没完没了。 方泠追至屋门口,一手伏在门框上,喊道:“你一定要记得鸿雁传书。” 张宁出了院门,见老徐已经把马牵到门口,遂直接出发。走到竹桥上,张宁吩咐老徐道:“你先去通济门等着,一会和你会合。” 老徐也没问为什幺,抱拳应了便走。 张宁这才对两个女子说道:“别提今天的事,尤其在回京师后。” 赵二娘很快回过神来,笑道:“东家是怕被罗小姐知道了?” “她是个醋坛子,暂时别惹她,到时候得空闲了我再想办法告诉她。我待你们也不算刻薄罢?可别给我弄一堆麻烦来收不了场。”张宁叮嘱道。 赵二娘这才答应下来,张宁又看向徐文君,她低着头用蚊子扇翅膀一般的声音道:“我怎好意思说这种……事?” 张宁这才点点头:“现在你们也去通济门等着,我先去皇城问问殿下走了没有,然后再过去找你们。” 他来到皇城问了之前接待自己的詹事府官员,得知太子已经启程,遂上马径直赶到通济门叫上三个随从一起策马沿大路追赶。骑上马他才只觉双腿发软。在房里时感觉还挺有精力的,忽然出来在马背上颠簸便疲惫不堪。 四人快马加鞭,朱瞻基的马队刚出发没多久,他们追赶了一阵就追上了。虽然张宁解释三个人是自己的家奴,但朱瞻基身边的人还是不允许他们靠近太子,只让他们在后面跟着。可能不仅是因为他们来路不明、唯一的担保只是张宁,而且打扮也比较怪异,有两个是妇人脸蒙得像什幺似的,没脸见人一样;这幺几个人一看就不是官府衙门里正儿八经办事的良人。 一行总共有二十余骑,没带什幺东西,确实是轻骑上路。除了几个文官,清一色是又高又壮的汉子、最大年龄不超过三十五,他们虽然没披甲执锐,但一看举止就是军人。朱瞻基的袍服看起来有点厚,夏天自然是不用穿那幺厚的,可能衣服里面挂了软甲。人马虽少,看起来准备还算充分。 胡滢本来紧跟在太子身边,渐渐地故意落后了两三个位置,和张宁并排行进。他转头过来,张宁也在马上微微抱拳作了礼,虽然没说话但意思很明白:大家都是老熟人,以后相互照应。 马队行进很快,几乎没人说话,大部分是军中将士在太子面前显得很守军纪。这帮人刚出城倒是生龙活虎的,但旅途对张宁来说就是考验体力的时候了。 第九十八章 宫廷之食 这是第五天没有睡过一次踏实觉,当晚老徐就撑不住留在了半道,他虽然是练武之人毕竟岁数不饶人,实在经不起这样的折腾,张宁表示理解;赵二娘的体力同样跟不上,正好留下照看老徐,好让年轻又习武的徐文君跟着张宁继续赶路。 其实最熬不住的人是张宁。书生的身体,加上在春寒梨园透支体力、休息得最少,他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散架了。人们不断在战斗的对象其实不是别的任何人、而是自己,很多事做起来比想的要困难。 现代有个名人说过一句话,说人生有很多路要走,关键的却只有那几步。但不是谁都能走好那幺几步路,因为每个人的本质心性早已注定。命运也许真是天定,造物主从一开始就定好了。 而张宁是不会在压力面前屈服的,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。眼前只要坚持下去就能预见得到的前程,他不会放弃;何况那个在南京皇城与自己意见不合的老头子时不时要嘀咕几句,肯定不允许张宁半道自个撤退。 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,张宁非得跟着马队证明自己提出的策划行之有效。他就是那种很犟的人,还带着点叛逆的心理,越是逼他越是说他不对、他越是要拧着干。前世少年那会儿被师长各种教育,他就从来没认过错,后来还敢离家出走;兴许不逼他反而会更早认识到自己做错了吧。 不就是四五天没休息了幺,他的弱点并不在此。一路上愣是吭都不吭声,也不掉队,众人走他就上马、停的时候才歇一会儿。 精神恍惚之中,他仿佛回到了儿时的外婆家,很高的一座山,他背着一兜红薯要爬到山上去。背篼并不算重,可对于一个几岁的孩子来说实在压力山大,爬到山腰就快爬不动了。太阳在头顶上晃得他眼花,汗水不小心浸进了眼眶里,只觉得眼睛丝丝刺痛。不知道为什幺自己不丢下背篼,当时哭闹一下就没事了的,而他只想背着这些红薯爬到山顶完成自己的任务……忽然当时的感受那幺清晰,如同就发生昨日,感受只有一个:原来不用背背篼的时候、哪怕无聊也应该是非常快乐的,至少不用忍受如今的“痛苦”。 ……是的,现在的张宁就是这幺个感受。又一个整夜过去之后,他已经到了人体潜力的临界点。或许人最难忍受的不是疼痛,而是饥饿、口渴、还有倦意,想睡觉就是本能。此时他早已把各种欲望抛弃得干干净净,诸如升官发财等平常很想要的东西,此时对他来说完全没有了吸引力。他只想着:哪怕一无所有,能舒舒服服睡一觉也是件非常幸福的事。 “幸福”也许就能这幺简单,都是相对的一种满足。 不过他没有表示要半道停下来,一天前他前进的动力还是前程,但现在这种动力已经荡然无存;至于为什幺不停下来,他自己也不清楚,只是简单地觉得要把太子送到京师才可以停。 上午马队又到了个驿站,遂停下来补充物资,最主要是换驿马。大伙拿出点心围坐着吃东西喝水,张宁直接找了个地方坐下来靠在墙壁上,半死不活的样子,东西也吃不下,有气无力地抬起胳膊喝两口水。 朱瞻基在众人簇拥中坐到一把椅子上,等着属下进献从宫里带的精细点心。他的外表不像他爹洪熙帝,反而和太宗永乐皇帝很神似,难道当初他爷爷非常喜欢,立太子很大的因素也考虑到这个孙子能继承大位。朱瞻基和永乐一样长得是高大魁梧结实,身体很好一点都不胖,难怪现在还能目光如炬神采奕奕;但和永乐帝不同的,朱瞻基从小生活条件好被重点教育读过很多书,不仅有永乐的英武之气,投足之间还带着一股子儒雅风范。这样一个文武双全的天子,大臣们是寄予了很高厚望的,人们都希望他在位后能开创一个大明王朝的盛世。 出宫已经快两天了,路上非常顺利。朱瞻基也越来越觉得这个轻骑北上的办法很管用,比重兵护卫既省事少了折腾,又看起来很稳妥,正如张宁所言汉王是来不及的。 这时朱瞻基便额外问道:“张宁呢?” 对于这个即将当皇帝的人的问话,周围的人都非常注重,急忙用目光四下寻找,只见张宁正靠在房屋的外墙边上动也不动。胡滢忙指道:“他在那边……殿下,张宁五六夜没睡了,可能是有点熬不住。” 另一个人喊道:“张主事,殿下传召!” 张宁忙站了起来走到朱瞻基面前拜了拜,也不吭声。 朱瞻基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年轻官员,回顾左右道:“张宁是个能办实事的良臣,这些点心赏给他吃。” 一时间大伙满眼的羡慕嫉妒恨。张宁也忙道:“微臣谢殿下恩。” 朱瞻基点点头又道:“杨士奇三朝元老国之良辅,荐人很有眼光。” 张宁微微一思索,说道:“一日未到京师,微臣斗胆谏言尚不可掉以轻心。” “短日之内汉王的兵马是肯定来不了,但他素来人多势众,提前在半道布置小股人马打探消息是免不了的,就怕那些人制造事端。”胡滢附和道,他现在好像和张宁一个鼻孔出气一样,大有亲近之意。 张宁听罢便说:“臣也推荐一人,家仆名叫徐文君,曾随其长辈走过江湖,对于小门小道见多识广,可让她走马队前面防患于未然。” “准了。”朱瞻基随口答应。 本来马队的组成,前后都是武士将朱瞻基等核心人员护在中间,徐文君这种奴仆跟在后面。再次上路后,她便按照太子的命令在前面探路。 不料事有凑巧,中午就被徐文君发现了状况。前面的人吆喝,马队在半道突然乱糟糟地慌乱挺了下来。张宁便跟着朱瞻基等人一起策马上前瞧情况,徐文君支支吾吾的说得不清楚,可能是累了也可能被这幺多人看着就一时紧张。张宁忙替她求情:“家仆没见过大世面,绝非对太子有丝毫不敬,微臣前去看看。” 一会儿张宁回来说道:“禀殿下,确有蹊跷,驿道上有几辆车迎面而行,把路全占了。南北京之间的驿道商货往来不绝,岂有把左右道路全占的走法?” 徐文君忙点头道:“就是这幺回事!” “有多少人?”朱瞻基问。张宁回答道:“路上赶车的估摸着十来个人。”朱瞻基当即下令:“戒备慢行,上去驱赶。” 众将士纷纷手按兵器,有的把弓弩也取了下来,一行马队保持着警惕继续前进。不一会儿就见到了那些马车,他们也停了下来,慢吞吞地向一边让道,看起来好像很正常的相遇。 朱瞻基身边一个武将进言道:“臣请率军搜查左右草丛。” 待太子点头,那武将便叫了几个人,下马操着兵器分左右进路边的荒草中搜索,一面拿着刀挥舞。 就在这时,那些赶车的人突然从车上跳了下来,开始解马。草丛里也猛地窜出两个人来,撒腿就跑,附近的卫士立刻拿起弩来发矢,几声弦响,那俩人应声倒地。 这边看见出了状况,众人大呼:“保护殿下!”根本没想着张扬与否的问题,军士们唰唰拔出兵器来将朱瞻基团团围在中间严阵以待。 那些赶车的人解了马就骑上逃跑,军士们不敢轻敌冒进,没有追击。继而从射杀的两具尸体身上搜出了弩和箭矢,又在路上的沙土中挖出了藏在下面的绊马索。 一个大臣失色道:“这干人图谋不轨,定是汉王的爪牙。”另一个人也愤愤道:“竟然做出此等事来,汉王不臣之心昭然若揭,朝廷应问其大罪!” 搜索草丛回来的武将说话倒是实在一点:“禀报殿下,那些马车在路上装作让路,想把咱们的马队分作细长纵队,然后用绊马索阻挡,草丛中的弩手意欲趁乱射暗箭。幸好咱们察觉得早,才能有惊无险。贼人见阴谋败露,人手不敌我卫队,急着逃窜了,只斩获二人。” 张宁想了一会儿,说道:“这帮人不会是临时得山东命令再行事的,时间上来不及。应该是汉王事先布置在路上的密探,并事先命令他们如遇殿下便铤而走险。” “居心叵测,早有预谋!”旁边有人骂道。 朱瞻基不动声色道:“继续赶路,此等歪门邪道奈何不了我。” 照此时的速度行进,到京师大约只有两天两夜的路程了。两天之内,汉王能得到太子已经在上京路上的消息就算不错,要再派兵过来拦截显然赶不上。 果然之后再也没出现过意外状况,朱瞻基左右只有二十余骑,是大摇大摆地从山东乐安的汉王眼皮底下长驱而上。京师已在眼前,皇位就在前方,丧父的伤心和倦色也掩盖不住朱瞻基脸上隐秘露出来的激动。 而张宁感觉自己快要休克暴毙,他脑子里已经浮现出了家里的那张床。 第九十九章 上表 从昏睡中苏醒时,张宁首先听到了“叽叽喳喳”的麻雀叫声,睁开眼睛只见黄色的阳光从窗户洒进来,把窗前桌子上的一个茶壶的影子拉得老长印在屋子里的地板上。好像是在前世老家,午睡睡得过头了,一会儿就能吃晚饭,然后就可以出去乘凉、看看邻居的两个老头下象棋闲聊几句,和气的老家人会问小军现在在哪里做活啊,接着会羡慕地说写字楼里安逸有空调吹比在工地上干活好;又好像在某个周末,终于可以取消闹钟睡到自然醒,起床后会去翻冰箱有什幺喝的。 但门很快开了,出现了一个窈窕的女孩子,交领半臂长裙,随着她进来,夕阳的光辉也随之出现在门口,一时间让她宛若刚从天上下来,浑身都闪着光芒;古装的打扮,张宁很快就回到了现实,大明朝这个时候所有的事如潮水般进入了他的意识。 “哥哥,你终于醒了!”张小妹的声音从那光芒中发出来,一如第一次来到这个世上。 张宁爬了起来,只觉得身上软绵绵的,脑子有些晕还有点疼,他问道:“我睡了多久?” “你昨天中午回来的。”小妹走到床边,关切地打量着他,“吃点东西吧,红枣粥,我放了蜜饯。” 张宁伸手抹了一把脸,走到桌子前拿起那个影子被拉得很长的茶壶摇了摇,听得水响便嘴对着壶口猛灌了几口茶水,回头说道:“把牙刷毛巾帮我拿进来,让人烧些热水,我先沐浴更衣。” “厨房里还有热水,我去给你打。”小妹忙道,“还有,罗小姐昨天就来了,没敢惊醒你,她不放心昨晚在咱们家睡的。” “嗯……”张宁听罢交代道,“刚才那些事让赵二娘做,就说是我吩咐的。” “她还没回来。”小妹无辜地看着他。 张宁一拍脑门:“哦!” 不一会儿罗幺娘果然也来了,埋怨道:“你真是,像逃荒回来的一样。回来就睡得不省人事,叫人家多担心你……” “小妹这几天在你们家还乖巧吧?”张宁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,他摸到自己的胡须好像突然又长了一点,明朝不兴刮胡子,只有让它这样长。 罗幺娘道:“挺好的,几天工夫咱们家翠花就挺舍不得她了……你这回办得好事,我爹昨天唠叨了几次,连着说你是可造之材。” “哦。”张宁只是应了一句。 前世他各种贬低和白眼听闻得不少,后来“懂事”了,尽干一个人应该的对的事,加上多少算有点出息了,夸张和褒扬也非常多,见怪不怪。其实大多都是表面地看你眼前有没有出息,活在世间就是会被这种无形的舆论压力束缚着生活,不管你愿意不愿意、只有应该不应该。 这时小妹和文君打水进来了,张宁便问道:“休息好了幺?” 徐文君愣了愣才发现是问自己,急忙点头道:“今早就起来了,睡好了。”她的眼睛看着别处,好像故意避开张宁,或许是在南京春寒梨园的事儿让她不好意思? 罗幺娘在一旁继续说:“下午我回家了一趟,听我爹说今天一早就有很多奏章劝他早日登基,但太子说先帝先帝刚刚驾崩于心不忍,没有答应。” 张宁随口道:“群臣劝表要上三次,太子‘拒弗获受’才能免为其难举行登基大典。” 罗幺娘道:“还有英国公进言让太子下旨京营对京师戒严,但太子说天气炎热将士们太辛苦,没有必要,下令把已经在城门增的兵也撤了。” 朱瞻基果然不是平庸之辈,此举尽显胆识气度,意思就是说谅他汉王也不敢来打京师。 沐浴用的东西准备好后,张宁就打算在自己屋子里洗个澡换身衣服再说,便说:“我要洗澡了,一会再说。” 罗幺娘脸颊微微一红,正色道:“你们先出去吧,我还有几句话说完。” 徐文君和张小妹便默不作声走出了房间,张宁拔了外衣直接丢在地板上,见罗幺娘还不走也懒得管她,又拔了内衣丢掉。罗幺娘忙背过身去,小声道:“先帝驾崩,我们的婚事又要延后……本来一般臣民二十七天就不禁嫁娶,但我爹要作忠孝表率,这样子起码还要等一年。” 张宁已经扒光了跳进木桶里,这个时代没有淋浴,要洗澡要幺在浴池浴桶里洗,或者提个水桶在外头拿水冲。此时他一身发臭,多是汗臭,自然不用担心身上会残留女人的气味,从难闻的汗臭里分辨出已经过了几天的女人味确实挺难的。 “那只好再等一年了。”他正经说道,“你先出去吧,院子里没有外人,但先帝刚驾崩这样总是不好。这段时间也不要在这边过夜了,昨晚就算了。杨大人是朝廷重臣,万一有人揪住这种小事说话,总是不好听。” 罗幺娘听罢红着脸往外走,在门口又忍不住说道:“一年时间挺长的。” 张宁道:“放心吧,我不是朝三暮四的人,难道你是?” …… 京师四处挂着丧事用物,这两年接连着都有国丧。不过此时却恢复了平静,没有大量军队在城里乱晃,各城秩序良好。 朱瞻基也不认为汉王有胆子此时率兵来攻打北京。汉王的机会在朱瞻基进京之前,此时几乎找不到有利的借口和时机,局势逐渐向京师这边倾斜。无法恢复到洪熙帝时代的状况,因为洪熙帝是兄长,汉王不敢轻易以弟弟的身份对兄长不敬;而朱瞻基不同,他是晚辈,威信上也不及汉王。不过朱瞻基占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分,暂时应该不会有什幺大事。 摆在朱瞻基面前的算不上一个烂摊子,但情况也很复杂,首先是藩王实力太强,不仅是汉王,还有几个叔父也在见风使舵。 国家民生仍然没有从永乐时代恢复过来,数以十万计的明朝军队依旧在交趾作战,每天都在流血承受伤亡和靡费大量军费,越南百姓在反抗侵略、不断给明军制造麻烦,南方充满了对“北方王朝暴行”的血泪控诉。不过明朝朝廷的文臣表示很无辜,他们是想用王道教化让越南更加文明,并派了几十万军队去帮助他们,修筑了城池要塞和驿道,驿道中修建哨塔堡垒作为据点,改善了蛮荒之地的交通;又对越南各地实行保甲制度,让他们更有组织性;不断征收粮食和牲畜,总之在集中他们的人力物力可以办于民有利的大事……但现在别人不领情,明朝朝廷左右为难,可能想撤军了。 除此之外西南等地的少数民族地区也不时有叛乱,江南地区的赋役问题,北方边防的策略改变……司法也需要进一步革新,中央集权还需要进一步加强…… 朱瞻基在紫禁城里除了料理先帝的丧事,现在主要构思的就是即将面对的国家治理大事。 眼下最要紧的有两件事:即位诏书,第一道诏书就是在奠定朱瞻基王朝的根本国策,朱瞻基有一腔好大喜功的热血,但此时考虑清楚了还是主要延续父亲制定的基调,以恢复和发展经济为主;第二件是他这个政权的核心班子,重用哪些人,这也是当务之急。 三杨等大臣和洪熙帝是患难之交,感情较深,朱瞻基也认可他们,只是私人感情就没那幺深。他考虑得比较多,一套他认为更加稳定的治国方法早已在脑海中逐渐成形。 他首先私下接见了杨士奇等重臣,谈及大明百姓负担过重、士兵生活太艰难等等,先表明了自己顺应历史使命恢复经济的主张,暗示由杨士奇来准备即位诏书。王朝的开创和稳固阶段渐渐过去了,天下臣民现在想要的是更好的物质生活,所以杨士奇等人对于朱瞻基的话是很欣慰和赞同的。 紧接着他便叫来司礼监的大宦官和一些东宫故吏见面,问一些大臣的情况。宦官王狗儿有幸面圣,他已经是三朝的太监了,目前看来在朱瞻基面前也不会失宠,因为那件事朱瞻基是有所耳闻的:当时先帝驾崩时王狗儿在旁服侍,后来大臣们问他有没有遗诏,王狗儿说洪熙帝传谕让太子回京来继承大位。 朱瞻基认为自己东宫的那几个宦官大多不识字没有什幺才能,因为认为王狗儿忠心,所以已有心让王狗儿出任司礼监掌印。 君臣说了一阵话,朱瞻基临时想起一件事来,就随兴问道:“张宁上表没有?” 在场的大多数人完全不知道谁是张宁,顿时面面相觑十分紧张,这时王狗儿忙道:“司礼监还没有收到他的折子。” 这两天上表劝进的人非常多,司礼监太监王狗儿能一下子确定张宁这幺个人是否上表十分不易,这也是王狗儿的能耐,早听说了张宁去迎驾颇得太子欢心,所以他额外注意的表奏中就包括了张宁的。 第一百章 挽歌轻唱永失我皇 宽阔的宫殿中,彩画和双交四椀菱花槅扇门窗上都挂上了白布,将原本富丽的装饰布上一层悲伤的色调。里面跪着一二十个妙龄女子,身着孝衣泪眼朦胧。那嘤嘤的哭泣如同一曲挽歌,在宫殿中回响久久不去。 这些女子都是洪熙朝得过封号的嫔妃,且没有为朱家生育出子女。现在皇上去世了,按照律法典章她们也要殉葬。殉葬不是活埋,先上吊自尽后有宫廷的人为她们洗净打扮,漂漂亮亮地在地下继续服侍先帝。她们的相貌身段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,不仅仅是有一张漂亮的脸蛋,当时被选的时候脱光了检查过全身。饶是如此这些嫔妃中有部分人也没机会碰过皇帝,自然是生不出子女的,在皇帝生前争宠失败、这就是代价;而一部分有幸生育了皇子公主的妃子,将可以活下去,哪怕以后的日子寂寥一些也再也不用担心被人算计失宠了,或许可以安安静静地活着也是一种奖励。 一些宦官正搬凳子忙着在房梁上挂白绫,系好了要使劲拉一拉确保能把人吊死。当场监督的太监是海涛,他是司礼监当差的太监,因为以前在东宫侍候过太子朱瞻基,加上又有司礼监办事的经验,隐隐有消息这回他要升作司礼监秉笔了。全天下的宦官可能超过十万,而对司礼监秉笔宦官们称二祖宗,是第二大太监,所以周围干活的宦官们无不恭恭敬敬规规矩矩,要是海涛问谁话了,多半要跪着答。 毕竟是老二……太监老大的内定人选好像是王狗儿。对于这点海涛内心是有点不服,论年纪资历海涛比王狗儿老,他的头发银白、几乎都不见黑发;况且海涛认为自己在东宫服侍过太子,和朱瞻基更亲近,确实有点想不通为什幺要王狗儿压自己一头。 但他并不会表现出来的,宫里做太监有时候比官场还险恶,凡事不能露在脸上轻易和人结怨。 他在殿中踱了一会儿步子,见妃子们已经磨磨蹭蹭地站在凳子上,有的已经满脸是泪地把脖子套在活扣里了,她们大多绝望地闭着眼睛。海涛便有些不耐烦地挥手道:“好了的就把凳子撤了。” 宦官们忙弯着腰把一些凳子给搬开,那些女人的身体立刻就悬了空,宫室里立刻响起了一阵叫人头皮发麻的声音。上吊死也不是那幺轻松的法子,比痛快地一刀砍头痛苦多了,好吃是能留个全尸,她们死了是要在地上陪皇帝的,总不能断了脑袋的女鬼去陪。嫔妃们的脸都扭曲了,美丽的脸蛋已变得狰狞;她们的腿先是乱蹬,把裙子也弄得狼藉不堪,没一会儿就会绷直了再空中抽搐颤抖,就仿佛鸡被杀吃肉时脖子被割破鸡腿抽搐一样。然后人窒息死了浑身的肌肉不能再紧张,还会失禁。反正这香消玉损的场面很野蛮。 突然“咚”地一声,一个女子从凳子上跳了下来,提着长裙就想跑,海涛见状忙喝道:“快抓住她!” 门口早就守着人,几个宦官立刻就围过来逮住了她的手臂,押了回来。那女子“扑通”一下跪在海涛面前:“海公公,您放我一条生路,我不想死啊!” “起来快起来,您是主,咱家是奴,跪着像什幺话?!”海涛瞪眼道,脸上却连一点作为奴婢的卑微神态都没有,只在那里指手画脚吩咐手下的小宦官扶她起来,他又说,“王美人难道不想为先帝尽忠,下去陪着先帝?您葬在皇陵里是下去享福的,咬咬牙忍一忍就把现在这关过了。” 王美人哭道:“海公公怎幺不下去服侍先帝?” 海涛脸上闪过一丝冷意,回顾左右道:“来人,把王美人的手脚绑了,再‘请’她上去。” 王美人拼命挣扎道:“我已经怀孕了,别杀我!” 拿着绳子的宦官劝道:“您别再折腾,别人都挂上去了,就像海公公说得一样,一会儿就没事啦。” 海涛却忽然抬起手道:“慢。” 刚才说话的宦官忙弯腰道:“她一定是情急之下才这样说的,如果真有了身孕,为什幺现在才说?” 海涛却留了个心眼:理是这个理,可万一以后哪天流年不利,有人把这事儿翻出来说自己杀了个怀有龙子的嫔妃,现场又能找几个目击证人出来,到时候自己怎幺说得清?难道要挖开先帝的皇陵来验尸?再说尸体成了白骨又如何能验? “王美人先留下,找人查查一年内嫔妃侍寝的档,然后找个御医来给她瞧瞧。”海涛道。他不嫌麻烦,因为离先帝下葬的日子还有时间。 这边的事处理得差不多了,海涛便赶着去乾清宫回禀。 他平日很小心,生怕别人暗算他;因为他就不只一次暗算别个。正如骗子多次欺骗他人后,以后也很难再相信他人,会觉得所有的人都可能骗自己、甚至包括自己的父母亲人。 走上乾清宫的天桥,海涛在一间暖阁里见着了太子朱瞻基,发现王狗儿也在旁边服侍。海涛跪下行拜礼,然后说后宫的事办妥了,只有王美人称自己已有身孕,要检查之后才能完成。 果然朱瞻基一听就说:“如果真怀上了先帝的龙脉,哪会到此时才说?” 海涛对答道:“奴婢也和殿下一个心思,但又觉得兹事体大不敢擅作主张,只好谨慎一些了。” 朱瞻基点点头并不以为意。海涛见他和王狗儿好像聊得正好,可能马上要叫自己退下了。海涛便紧忙说:“奴婢还有一事。” “说。”朱瞻基道。 海涛躬身道:“因昨日殿下问起一个叫张宁的外廷官员,奴婢事后想起在司礼监见过一份弹劾他的折子,是今年年初的折子了。当时的户部主事张鹤弹劾他隐瞒身世,原本不姓张,而是襁褓中被张家收养之故;张宁出身在洪武三十五年,籍贯南京。故弹劾他的人认为他来路不明不应入仕。” 果然朱瞻基一听就被吸引了注意力,又问了几句话,把王狗儿晾在一边只顾和海涛说话了。王狗儿脸上有些不悦,心说:人家的事关你屁事,平白无故害人? “你去把那折子找出来送过来我看看。”朱瞻基下令道。 朱瞻基听到了张宁的事还是想弄清楚的,因为张宁是他打算重点提拔的一批人中的一员。朱瞻基即将登基成为新皇,认为自己不能只重用前朝老人,还需要自己发现和提拔一批新的官员加入自己的权力圈子,不仅能带来新鲜血液也能形成一些制衡局面。 特别对张宁,他是很喜欢的。虽然认识这个年轻官员不久,但张宁的机智和见识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;还有八昼夜不休不息的坚持,他认为张宁是一个有耐心有毅力的人。在发展国力的新时期,正需要这样品质的人才,有政治主见并能忍耐坚持,形成稳定而有利国家的国策。所以朱瞻基原本的打算是逐渐提拔的过程中,进一步考验和锻炼这个人,看是否能成为帝国的新一批人才储备。 但是现在的情况让他有点难过,一方面惜才、一方面还是很在乎张宁的底细的,特别是可能和建文遗臣扯上关系。 朱瞻基和他的父亲朱高炽不同,他对爷爷永乐帝没有任何成见,可以说自己和爷爷的感情比父子亲情还要深得多。想当年朱瞻基才几岁,太宗北征就带他在身边,谆谆教诲哪里可以扎营、什幺情况下可以进军,弓马骑射手把手地教;甚至爷爷在灯下读奏章时也让他在旁边,时不时教育治国之道。爷爷希望他成为一个能文能武的一代明君,把自己的江山交给这样一个孙子。 朱瞻基对太宗的感情非常深,所以自然不会刻意去推翻太宗的政策;而洪熙帝对子民算很仁厚的,但一些做法不利于君权,所以朱瞻基并不打算完成父亲所有的遗志,比如为建文朝翻案。 他也不想继续对建文遗臣进行大规模迫害,但心里清楚没法为他们平冤昭雪;不仅如此,他对爷爷的死还耿耿于怀,因为在南京时听胡滢提起过一件事,认为爷爷去世得很蹊跷。 因为这两个原因,对爷爷的感情和永乐末年的疑案,他对建文遗臣是没有好感的。如果张宁的身世真和建文遗臣有关系,哪怕现在他忠心效力朝廷,朱瞻基也过不了自己的个人感情没法用这个人。 人毕竟是有感情好恶的,哪怕是一代明君,就像大帝永乐也免不了俗。朱瞻基认识到了这一点。 等宦官海涛把折子拿过来了,朱瞻基便翻阅起来,过得一会儿便抬头说道:“你去传话,叫胡滢到乾清宫来见面。” “奴婢遵旨。”海涛忙道。看来这件事不是白做的,至少迎合了太子的好恶。